禮堂內的冷氣似乎脾氣太拗，上次被悶在這裡，感覺都要被蒸熟了，這次週會卻倒像暴風雪肆虐一般，冷得人一身雞皮疙瘩。
當麥克風交給現任學生會會長時，安菲斯聽見了屬於女孩子們的竊竊私語、歡欣鼓舞的騷動；老實說，學期剛過一半，聽會長上台報告了幾次，安菲斯覺得那傢伙的確挺有領袖魅力的，要是他來投票，搞不好他也會希望會長是這樣的人──
會長開口說話，視線首先環繞了禮堂一圈，向老師和學生們問候；這領著安菲斯的目光也跟著穿梭在一排一排的座位當中，像這樣的全校集會，他想找的無非是學長的身影。
儘管再遠，安菲斯還是很快就認出了學長，不論是髮型、斜後方四十五度的側臉，還是那端正扣緊的制服領結，他想，他的確不必費盡心力，學長的細節就這麼在腦海裡印了下來。
學長扭了扭脖子，打了個輕微的呵欠，以往總顯沉穩的雙眸此時只剩下單純的睏意，安靜發著呆的模樣讓學長卸下了那層總是令人猜不透的朦朧，然而，對安菲斯來說，無論何種樣貌，學長都一樣讓人嚮往。
什麼時候學長才會發現，他的回應對安菲斯來說舉足輕重呢？安菲斯從不知道，自己也會想這麼多。
「那時，是阿鈴有意願競選會長，大夥才一起幫他列出一張適合人選的清單。而丹羽他本來就是阿鈴的室友，副會長的位置當然就保留給他。」用不了下課十分鐘，那時，學姊就將安菲斯想知道的故事全講完了──
「原本也有人提議讓丹羽做會長，但大家都同意，丹羽更適合那種……賢臣卿相的感覺，你不覺得嗎？」
這是什麼問句，安菲斯輕笑出聲，彷彿他和這個東家長西家短的學姊在談論一個熟透了的老朋友；不過，學姊說的那句話他卻不能認同更多，學長向來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搶眼焦點──
因此，對於自己早已深植別人心裡，學長太後知後覺了。
台上的會長其實並不多話，說的也都不是什麼重要大事，大概就只是期中考結束後鼓勵鼓勵同學，再預告一下暑假過後的學園祭，就這樣，麥克風很快的又交到了學生會的活動長手裡──
活動長難道都是這樣嗎，嘰嘰喳喳如同麻雀一般囉唆，個性熱血又感性的女漢子。
安菲斯再次撇過頭去盯著學長瞧，幻想著今天站在台上，和大家加油打氣的便是學長；他在說話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讀著宣佈事項時同樣那麼令人肅然起敬嗎？還是，在大家眼裡，學長是學生會裡，那個溫柔心軟的大副手呢？
他會心一笑，兩種形象都是安菲斯所認識，同時卻也不完全明白的學長。
「只是後來春假結束，也就是我們升上三年級之後，阿鈴就休了學去傳播他狂熱的宗教理念了。」學姊搖搖頭，老練的說：「很不可思議吧。」
「妳是指，前任會長去當了傳教士？」
「嗯，沒錯。所以現在，丹羽他算是學生會的大家長了。很多學生會的學弟學妹都很喜歡找他幫忙。」
「到底找他幫忙什麼？」他幾乎是反射性、毫不留情的開口反問。
學姊轉過頭來，對於安菲斯強硬的口吻不解的停頓了下。
「怎麼……，你對丹羽有意思啊？」學姊終於能了解那酸溜溜的語氣從何而來，她探頭，想看清楚安菲斯的表情究竟想掩飾什麼、表達什麼。
注意到學姊試探的神情，安菲斯也並無退縮，也許是因為坦然的對象，不是一雙他朝思暮想，柔波瀲灩的眼。
「妳知道怎麼樣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問，就為了得到這項情報，也許安菲斯還願意維持這種姊妹淘的八卦姿態。
「我是不知道怎麼樣能引起他的注意，不過學弟，你不是唯一一個。」
「什麼意思？」
「你在這個冷門社團裡真是吃了大虧，你的大情敵有近水樓台的優勢，你難道不知道嗎？」
也許，他也是在那時候，才向自己承認他果然有情敵。
安菲斯發現自己的確看不慣，週會結束後，現任會長和學長肩併著肩，似乎正熱絡的討論著什麼；學姊說，大家都知道現任會長當初就是因為太喜歡學長，才加入學生會的──
好一個臭小子，還有本事當上會長，原來是玩真的啊？
來到了樓梯口時，安菲斯看見會長在交給了學長一張手寫的紙條之後，才滿心歡喜的離去。想到對方用這麼油腔滑調的攻勢鋪陳紙條裡的文字，安菲斯實在很不是滋味。
「哦，情書嗎？」來到學長身邊時，他刻意讓口吻裡的調侃，聽起來就像普通朋友一般自然。
就像那時第一次見面一樣，安菲斯自認自己還沒有那個資格來干涉學長的事──而這層顧忌，他知道不該由他打破。
學長發現是他，臉上含蓄乍露的笑容，和方才面對會長時，似乎有些安菲斯說不出來的不同，「比情書更有用的東西。」
「是什麼？」
「學園祭的功課，他們希望我在紀念刊上寫一篇『對於學生會未來發展的看法』，但我對這種事很不在行，所以這是個……『參考』。」
「原來前任副會長對學生會的看法還要別人操刀？」安菲斯消遣一笑，無論如何，只要能聽見學長的聲音，他就不覺得自己有任何一絲壞心情。
「副會長對學生會有看法，但訴諸不了文字。」學長無可奈何卻又理所當然的答道，隨後又說：「比起來，站在大禮堂上和同學們說說話簡單多了。」
「真希望我也能聽你站在大禮堂上和同學們說說話──」雖然這麼說顯得很蠢，但安菲斯也不知道該怎麼修飾了。
聞言，學長似是欣然收下了這份直截了當的愛慕，只見他一雙理智端莊的眼，也開始逃避羞澀的追擊──「……你現在不就在聽我說話嗎？」
「但沒聽你說過『同學們，期中考結束了，要記得幹嘛幹嘛』，或是『一年級班長請到哪裡哪裡集合』這類的話。」他的埋怨聽起來像是小孩子在吵著一顆永遠買不了的糖。
「對你，也許我可以不必這麼制式。」
學長的嗓音輕輕溜過安菲斯的耳，似乎特意不留下任何痕跡似的──「你說什麼，學長？」他並非沒聽見，而是懷疑自己沒聽清楚。
那瞬間讓安菲斯一顆鼓動的心，往上彈跳又往下墜落，敲得他自己快喘不過氣來。
「說到學生會……，」學長咳了幾聲，試圖轉移話題的模樣不經意透露著同樣的靦腆，「校園廣播也要我擬一篇講稿……」
「這次交給我吧，學長。」他想都沒想，便奮不顧身的開口。「如果你需要有人聽你練習，我也可以幫忙。」
「我很懷疑你的文筆……」學長斜眼打量了他一會兒，揶揄道。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先寫幾封情書讓你鑑定鑑定，如何？」
聽起來近似玩笑，但若學長不和他相視，安菲斯就沒辦法將眼眸裡那份並不玩笑的執著，傳達給學長──
所以當學長抬起頭來，與他的視線接上時，安菲斯溫柔的湊了過去，說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話，聽起來像個莫名其妙，卻非得實現不可的願望──
「學長，以後你的忙，我全包了。」
「丹羽，又在拐學弟幫你做事？」
「是、是，最好。」
「不然呢？你這次是認真的嗎？」
「……」他走遠了，卻仍然聽見學長和朋友的對話。學長的聲音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兀自喃道──「干你屁事？」
雙手插在口袋裡的安菲斯也許看起來夠灑脫，但藏在裡頭的手指其實早已經過初戀又熱又冷、又僵又顫的折磨。
他好喜歡學長，喜歡的無可救藥。
但他並不是在那時候喜歡上學長的。
喜歡學長這件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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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verCarnival(結束)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