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卻記不清夢的內容,不知道自己何時睡去也不知道為何會在此處醒來;這裡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地方——自己的房間。
墨綠色雙眼微微睜開,渙散地望著樸素的天花板,在還未搞清楚狀況時一抹金色身影便立刻強勢地進入她的視野,還來不及對焦的眸子反射性眨了好幾下。
「水銀,沒事吧?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桑妮絲自知方才靠得太近,對方可能會受到驚嚇,於是將身體往後退坐回床邊的椅子,表情看起來疲憊而憂心。
「這裡……」水銀茫然環視四周,發覺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自家床上休息,實在沒必要擔心,然而注意到房內多了好幾張桌子以及成堆的公文,她露出困惑的眼神試圖向身邊的女性尋求解答。
「妳在工作匯報時昏倒了,已經失去意識三天。」露出冬陽般令人心安的笑顏說道,而後貼心地遞上了一杯溫開水,「而我就暫時搬來這裡照顧妳了。」
「是這樣嗎?」她看上去有些疑惑,許是記憶中依稀殘存著被重擊的殘影,當時桑妮絲要她幫忙拿什麼東西的樣子?雖然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之後所發生的事。
難道被那群討厭自己的同族攻擊了?伸手摸了摸後腦,那裡並沒有傷口……他們應該不至於做得那麼過分?
「妳只是太累了,多休息幾天就會沒事的。」雖然桑妮絲過於溫柔的微笑令人有些在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過於溫柔?不對,仔細想想她一直是個溫柔的人,為什麼之前都沒注意到呢?
好奇怪,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暗自蠢動著……
*
「妳們聽說了嗎?那個總是髒兮兮丟人現眼的傢伙啊……」
「聽說了唷,好像是病倒了吧?肯定是神的處罰啦!」
「話說回來,桑妮絲大人最近在她家出入很頻繁呢。」
「那種貨色也能得到十三神使的提拔?」
——晨醒時分的窗外,麻雀們今日亦鳴。
在家靜養的這七天她幾乎每日都能聽見如此戲謔的言語,水銀是個優秀的死亡天使,然而淡漠、不多話的個性本身就是容易遭到排擠的類型,加上近日與十三神使之一的桑妮絲私交曝光——所謂樹大招風,那些人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來好好冷嘲熱諷一番。
沒有誰生病、沒有受到誰的提拔,只是默默的執行著自己份內的工作走到今日,僅此而已;本應是不在意的,錯誤的謠言無須解釋,無意義的誹謗無須辯駁。
即使掩起窗子、拉上窗簾,外頭傳來的雜音依然令自己感到不適——不該這樣的,過去被如此對待過無數次,為何到了現在才升起煩悶感?水銀不清楚這是怎麼樣情緒,具體而言也沒有要回嘴的打算,但至少希望她們停止連日來的行為。
窗簾緊閉且不開燈的房內略顯黑暗,她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側過身體調整了睡姿。外頭總算安靜下來,就這樣閉上雙眼,無聲的環境中思緒像是海中的泡沫般載浮載沉,或許過不久便會睡去。
正當意識逐漸模糊,外頭突然傳來輕微的敲打、碰撞聲,水銀只好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伸手拉下控制窗簾開闔的細繩,眼前的景象初次帶給她不可置信的經驗——玻璃窗上被各色蠟筆畫滿了塗鴉。
久未使用的感情機制此刻遲鈍地運轉著,水銀猛然站起,因動作過於唐突而產生輕微的暈眩;站穩身子後一言不發走到窗前,緩緩抬頭想看清那面不堪的窗,卻促使自己與幾名惡作劇的同族對上了視線,墨綠的雙眼似是無底湖泊般空洞得深不見底。
——這樣的東西應該消失,源自腦內的訊息這樣告訴她。
上一秒仍笑著的臉孔轉瞬間化為扭曲及恐懼,屋內看似病弱的少女攤開右手手掌奮力往前一揮,窗戶就像爆炸般應聲破裂,玻璃碎片如同噴濺的水花四處飛散。
碎片不長眼地朝幾位漂浮於空中的天使射去,同時亦能明顯察覺到那與眾不同且具壓倒性的魔力,他們急忙如驚弓之鳥各自散開。
水銀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切,不是生氣、不是悲傷,只是單純不知道該擺出何種表情,持續默默凝望空中展翅的數道陌生身影,她心中萌生出了疑惑——多年來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跨出步伐,時間彷彿止住流動,想問個明白;
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你們……」思緒牽引著唇辦發出毫無音調起伏的句子,然而沒有表情的表情是如此令人不寒而慄。
她什麼都沒能來得急問出口便被那一聲叫喚給打斷——桑妮絲進門瞬間所看見的是,那個感情機制瀕臨失控的、破壞房間的壞孩子。
「水銀……!」驚愕的神色溢於言表,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當初十三神使在決議是否替水銀解開咒縛時,早就爭論過要是失控該如何解決的問題,而桑妮絲主張自己會全權負責。
為這長達數百年的罪過,現在該是自己負起責任的時候了。
莫名其妙便誕生於此供人利用的生命何其無辜,必須為當年自己的自私付出代價。
她這麼想著而朝那被碎玻璃圍繞的少女前行,卻察覺外頭一抹藍天落下的羽毛,以及幾位未曾見過、驚慌逃離的身影;難道是他們打破了窗戶企圖對水銀不利?但是依碎片飛散的方向來看,確實是水銀自己將它打破的沒錯。
「他們說了什麼嗎?」小心翼翼地詢問,深怕弄不好當真會發生如高層所預測的最糟情況——徹底崩壞至失去人性。事情若演變至此,處理起來勢必十分棘手。
「回復魔法……」也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有意迴避問題,水銀呢喃著並微微皺起眉頭,向破碎的窗伸出了手。
「沒關係,讓我來吧。」桑妮絲一個彈指轉眼便把破碎不堪的窗子恢復原貌,就連方才惡作劇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兩人沉默地看著一切,水銀卻突如其來地垂下了腦袋;逆光的銀藍色長髮非常耀眼動人,卻遮住了半張面孔,然而即使無法看見表情卻仍能從動作中感受到落寞的情緒。
「他們做了什麼讓妳不開心的事?」
「一直都是這樣。」
「……?」
桑妮絲認為水銀的心理狀態像是被回朔到孩提時代,偏向於不善言詞而又單純的性格,不懂得世俗的察言觀色、無法完整地以言語表達情緒,推測是咒縛長年限制情感機制的後果;也就是說,從現在起水銀才真正開始學習並建立、發展自己的人格。
「在窗戶上畫畫。」明明應該是訴苦的言語,語氣卻是如此平淡。
是指他們一直做著讓人不開心的事情呢?還是他們一直在窗戶上畫畫?因為語言訊息實在太少,她只能憑感覺判斷出是前者。
「就算生氣,使用這種方式報復也是不對的。」似母親教訓孩子般稍微擺起臉色,水銀卻略帶反抗地搖了搖頭。
「想知道理由。」
「理由?」莫名所以的回答令心中萌生疑惑,先是微微一愣,而後急促地追問下去。
「討厭我的理由。」說出這句話時,無論是表情、語氣、動作都如同止水,像是談論著他人的事情一般毫不在乎。
為何可以如此平靜呢?
疑惑未解卻亦無話可說,長年深埋於心中的罪惡感與母性,此刻在心底激烈地碰撞。
「對不起,如果當初我……」忍住一時脫口而出的衝動,她硬是將話給吞了回去。
「為什麼……道歉?」
「妳才沒有被討厭呢。」因為不必要的決議才導致她受到同族的欺負與孤立,明明這些都是「大人們」的錯——更正確地來說,有一部分根本是自己想成為母親的私欲所造成的。
以些許顫抖著的身子緊緊抱住依舊困惑的少女,明明想掙脫卻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牽制了動作,肌膚相觸的溫暖令她思緒有些混亂,記憶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只留下滿室靜謐,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談論起這個話題。
*
「暴力行為」很快地傳進其他十三神使的耳裡,桑妮絲因此請了一段長假——為了確保水銀不會因為感情機制失控而產生更嚴重的攻擊行為。
多麼希望可以盡力補償這個孩子,幫助她建立正確的人格、陪她看看這個多彩的世界、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
而其他十三神使卻堅持繼續進行再造天使計劃,並以多數決通過。
到底該如何才能培養出適任的死亡天使?反問,怎麼樣的死亡天使才算是最適任的?哪一條是正確的……執行?終止?
好不容易可以拋開工作悠閒地度假,為什麼就一定要煩惱這些問題不可呢?看著身旁第一次穿上泳裝、露出新奇目光遙望蔚藍海洋的七百歲天使,桑妮絲如此在心中自言自語。
「吶,妳認為死亡天使這個工作……如何?」估計水銀大概不會喜歡這個工作,此時試探性拋出問題——暗示著隨時可以讓她轉換跑道,然而接下來的回答完全出乎桑妮絲的預料——
「我可以……成為人類嗎?」
後記:
好久不見了!說起來這應該是第一篇達人作品呢,請大家多多指教了>w<
這篇文筆貌似有退步,明明想把感情刻劃得更深刻一點QAQ
話說覺得會把桑妮絲寫得越來越複雜,偷偷有了裏設定,雖然文中只用一兩句話帶過而已XD(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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