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胸中那一口灼熱的氣息被點燃成烈火，Ｆ才終於妥協地鬆開了嘴。
Ｆ鬆開了緊閉的雙唇，渴求著沁涼甘露的喉嚨，只能暫以山間陰涼的微風替代，去浸潤深埋在胸下燒燙的氣管。燒灼著喉嚨的痛楚是胃裡翻滾的酸液所致。一路上就這樣不換氣的疾奔下來，在張開嘴的那一瞬間，那些淤塞在喉頭的東西就像要爭先恐後地傾倒出來一樣，那是難忍的痛苦。
Ｆ狼狽地乾嘔了一聲。
熾天使驛站的身影，已經隱沒在Ｆ身後崎嶇的山路與坡壁之後。田野間的作物與樹林垂曳的枝葉飄搖著，似乎就像在為Ｆ緩緩抹去她所留下的足跡。Ｆ並沒有刻意去記住過來的路，她其實是希望自己能夠忘記的，那麼這樣她就有理由可以說服自己去忘掉工作與責任，好好地找個能夠喝酒的角落來沉澱自己的情緒……說什麼冷靜務實的夜鷹？她到底怎麼會這麼的煩躁？居然還想要逃避工作了？以往冷靜得甚至有些淡漠的心，究竟跑到那去了？
「唷，Ｆ，夏恩摩的小雛鳥，是離巢太久開始想念太陽的溫暖了嗎？」
「閉嘴……」
「哼哼，這個世道真是越來越詭譎了？是末日快要來臨了嗎？那個痛恨著熾天使的Ｆ，居然會跑去和熾天使合作？啊啊，你真該看看那些饑渴的士兵盯著妳身體的目光，要是我的話，絕對會用更加紳士的──」
「我叫你給我閉嘴！」
唰！一道銀光隨著Ｆ甩出的手，在指尖末端劃出的弧線，牽曳出了一線銀絲，而銀絲末端所牽引著的東西，則是一閃瞬就隱沒在洞窟漆黑陰影下。
滴答、滴答。潺潺滴落的東西，聽上去似乎不像是自石尖滴落的泉水那般流順，有些黏膩，有些沉重。在洞窟的陰影下，一個蒙著紅色面巾的男人，緊蹙著眉頭走了出來，他的右手手心上嵌著一支正好夠穿透他手掌的銀白色飛刀，但造成他那一張苦悶的臉的，似乎不是手心上泛著鮮紅細流的傷口。
「妳怎麼射偏了啊，Ｆ。」男人苦惱地看著自己手心上的傷口，將嵌在上頭的小飛刀小心地擰了一圈後，從自己的手心上拔了出來。他鬆了鬆領口，把飛刀往口袋裡一收，然後將掩在嘴上的紅布給扯下，「真是的，妳如果是真的在生氣的話就跟我說一聲嘛？唉唷，這雙手可是我吃飯的工具啊……哎，當然還有別的用途就是了，還是說妳要在我的手復原的這段時間，負起責任來幫幫我？」
「我早就警告過你了。」
「好，是的是的，都是我自找的。」男人忽然嘻嘻地笑了出來，這讓剛才的那一臉苦惱頓時顯得十分虛假。要是黛雅也在的話，她肯定會驚訝地瞪大著眼睛，然後開始嘮嘮叨叨地用一堆惱人的問題轟炸她一番的吧？不對，為什麼她要去想她？
Ｆ甩了甩頭，想要把黛雅的身影從她的腦袋中趕出去，但眼前的男人卻將那鮮血淋漓的手拿到了她的面前晃了晃，那種顏色幾乎就和黛雅身上鮮豔的紅色一模一樣。
「滾開。」Ｆ冷冷地說道，一邊撇過了頭去，將黏著點蒸汗的風鏡解下。
她甩了甩一頭俐落的雪白短髮，試著讓汗水黏膩成束的髮尾打散開來。男人很快就意識到Ｆ根本就沒有想要理睬她的意思，便露出無趣的表情，漫不經心地將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逕自探上了Ｆ被皮褲緊緊裹住的臀部上頭。
「咳嗯。」
「喂喂，不至於這樣吧？」
男人的手飛快地在Ｆ的臀包上掠過，在那隻完好的的左手上，一晃眼便多出了一小捆捲得整齊的紗布，以及一枚小罐裝的藥瓶。他從容地用牙扭開了蠟封的瓶口，將藥水慢條斯理地倒了上去。在藥水接觸到手心上的傷口的一瞬間，傷口頓時被一陣噴起的粉紅色泡沫給沒了過去，隱隱約約傳來著一股沖淡的血腥味；在泡沫不斷相互擠裂的崩破聲中，那些黏稠的泡沫甚至還從手心上那貫通的小傷口裡頭滲了出來，但面對這種令人作嘔的景象，不論是Ｆ還是男人兩者之中的其中一個誰，都沒有皺過一下眉頭。
「哎呀，我還在擔心妳不至於會連藥都不讓我擦擦吧？嘖，萬一真的是那樣，我豈不就得去找薇娜的祭司了？那可是會衰一整個月的阿。雖然再怎麼說都比碰到科米爾的祭司要來得好……」
「看來你們實在是過得很慘澹呢？」
「怎麼可能會不慘？你看我，窮得連藥都快買不起了，要是從前，我那有和女人伸手的道理啊……」
「哦？」Ｆ微微挑起了眉頭，說：「所以你是說你出不起藥錢囉？」
男人正準備將空藥瓶向後一扔的手忽然一僵，但就是這一愣，也讓空瓶差點從手中滑了出去。他狼狽地抓穩了瓶身，隨即大喊了出來：「喂！不是這樣的吧？」
「使用者付費，」Ｆ俐落地掏出了一柄帶著細長鉤尖的匕首，「誰會沒事去幹沒有報酬的事情？」
「我是說傷口啊！傷口！妳不覺得妳應該負起責任來嗎？」
「是你這傢伙自己大意了。」
「在怎麼說，這也──」
男人將說到了一半的話吞回了喉嚨裡頭，但為了博取認同，裹滿泡沫的傷口還仍然高高地端在了眼前。男人注視著Ｆ手中的那柄薄刃，如果說那種匕刃要用來割破誰的喉嚨，恐怕劃不到一半，就得在掙扎中折斷在喉嚨收縮的肌肉裡頭，技術好一點的傢伙或許能夠使用上一兩次而不折斷，但對於這種造價不斐的工具來說，這樣的行為是極為奢侈的。要把一把刀做成這麼薄，絕對不可能不是出自經驗老道的工匠之手。
Ｆ拋了拋手中的刀刃，男人的目光也隨之上下地跳動。那個才不是武器，而是一種工具──刑求的工具，他們給它的暱稱叫做睪丸刀。
「好吧？所以妳想要什麼？」
「我想要知道銀白荒地還有梅翠卡省發生了什麼事情。」
「呣？這條情報可不便宜，那邊可是戰爭前線喔，要是妳那瓶藥的話，可是連零頭都不夠付的，少說妳也要再給我十個金幣才行。」
「所以這條情報值多少？」
「十五個金幣。」
Ｆ堆起了微笑，說：「那麼我的這瓶藥也一樣值這麼多錢」。
「Ｆ，妳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
「我認為這是一項不錯的交易，你有什麼不滿的嗎？」
男人瞄了一眼Ｆ手上越拋越高的刀子。正常來說，那麼輕的刀子如果拋得那麼高的話，是很難控制刀刃下落的方向的，尤其這又不是為了戰鬥所打造的刀刃，平衡感自然很差，就算是使刀的能手也難以避免刀刃失控的命運。當然Ｆ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說起來，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Ｆ在和他談判的時候微笑呢。
男人冷不防地打了個哆嗦，不過並不是因為失血過多就是了。
「好吧。」
男人終於妥協地放下了討價還價的想法。不過說是妥協，但可不是任由對方任意宰割的意思。儘管他平常做的工作並沒有什麼尊嚴可言，但那畢竟是有足以交易尊嚴的代價的；只要是個男人，就說什麼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尊嚴被毫無代價地被踐踏……尤其是被一個女人。那怕再微弱，他都必須做出一點反擊。
男人撇著嘴，哼了口氣說：「這交易我接受，但是我要再一瓶藥──我總得要幫傷口換藥的吧？」
「可以，但你要讓我再多問一個問題。」
「哎，真是……好吧！只不過我們得先進去換個好說話的地方，這裡實在有點太亮了，不覺得嗎？」
「沒那回事，在這裡談就好。」
「啥？嗯，我沒聽錯吧？」
Ｆ收起了刀子，從臀包上摸出了另一瓶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藥水瓶，然後往男人的方向輕輕一拋。男人雖然一臉地狐疑，但還是沒忘去伸手接下在空中旋轉著的玻璃瓶。
「放心吧，」Ｆ拉下了圍巾的一角，擦了擦手中的風鏡鏡片乾黏的汗漬，「附近可是來了一位稀客，是夏恩摩英雄的熟人，整個營區的熾天使八成都在忙著招呼她吧？畢竟那些腦袋進水了的傢伙，那有一個不是受到羅根隊長還有夏恩摩的英雄事蹟影響才加入的？派駐女王谷的士兵也不過就是些這樣資歷不夠的新兵而已，他們早就認為你們這些傢伙已經死光了。」
「呿，聽起來真讓人不爽，不過我也不想反駁什麼就是了。」男人聳了聳肩道：「好吧，那麼妳除了那兩件事情之外，還想知道些什麼？最近除了梅谷莽森林以外，其他的地方老實說可都還沒有什麼精力去生事啊。」
「嗯，我想想……不如就讓你這樣欠我一個人情吧？」
男人做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還能說不嗎？」
Ｆ微微頷首，慵懶地抬起了手來，將手伸出了樹影的庇蔭下，在閃耀的陽光下端詳著手中擦拭光亮的風鏡鏡片。陽光從風鏡與拇指間的縫隙穿落了下來，看上去就像是徒手抓住了陽光一樣。在仔細地確認了一番鏡面上的一面反光足夠完美之後，Ｆ才重新將風鏡套上了額頂，而男人也才終於點了點頭。
「呼，廢話了這麼久，你終於能夠確定沒有人跟上來了吧？你這比女人還要小心眼的傢伙。」
「呼，如果整天在女人堆裡打滾，心思變得細膩一些也是在所難免的。只是啊，我不否認我這個人很小心謹慎，但妳這樣說未免也太傷人了吧？我可是真的很受傷的喔。」
「我一點也沒有興趣和你調情。」
「哎，是是，妳還真的是最不像女人的女人了，就連諾恩娜些粗頭壯臂的傢伙也妳有女人味多了。當然，是在她們還沒喝醉酒的時候，哈哈。」男人哈哈大笑，一邊將藥瓶收進了口袋裡。Ｆ只是冷冷地看著。而男人則是毫不客氣地著手把剛才從Ｆ那裡摸來的紗布卷給攤了開來，慢條斯理地開始包紮著傷口，好似手上根本就沒有受傷一般地說道：
「好的，銀白荒地還有梅翠卡省。那妳想要什麼關於梅古莽森林的情報呢？」
「全部。」
「啊，全部啊？那麼我從二十八年前第一批希爾瓦里出現在泰瑞亞上的這段時間開始講起好了？說起來，妳這個小美人當時都還沒出生呢。」
「我要知道那些希爾瓦里發生了什麼事情，」Ｆ忽視了男人無聊的挑逗，直截地切入了主題，「更正確一點的說，是銀白荒地還有整個梅古莽森林的希爾瓦里──在那些前線的希爾瓦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說是新兵就算了，為什麼連那些駐外調回的老兵都緊張成那樣？氣氛實在是很不尋常。」
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他說：「那可是很有趣的傳言喔，不過我們夏恩摩的小雛鳥怎麼會對這種事情有興趣呢？嗯，真是奇怪呢？難不成我們的小雛鳥想要把畢身所學的一身本領，奉獻給這個世界去對抗遠古巨龍嗎？真是偉大的情操。」
「少來，看到了那個希爾瓦里之後，你不會猜不出來是和工作有關吧？你的腦袋應該還沒在女人堆中退化到這種程度才對。」
「喔！第一次得到了正面的評價呢！」男人嘻嘻笑說：「嗯，很好，那麼就特別賣你一個人情吧，這條情報可是我從在銀白荒地前線的內線那裡聽來的喔，怎麼？期待吧？」
Ｆ嘆了一口氣。
「你快說吧。」
「嗯，那麼先來下一個極具衝擊性的結論好了──還是妳喜歡循序漸進的溫和方式？」
「就說少廢話了。」
「嘖，好吧，真是的，但妳也得讓我有時間想想我應該說些什麼啊？如何呈現一條情報的價值，也是一門值得鑽研的藝術呢。」
「不需要。」
「好吧，切，真沒意思。如果能夠說動夏恩摩的Ｆ，那麼我的口才也就更上一層樓了呢。」
男人雖然嘴上這樣說著，但還是嘻嘻笑了出來，那股笑容讓Ｆ感到很不舒服。不過和那些熾天使令她倒胃的目光不同，那個笑容是一個長輩在注視著後輩的時候，在後輩的身上看見自己已經經歷，而後輩卻尚在掙扎的處境，感到一陣緬懷所自然流露出來的寬心微笑。雖然並不帶有惡意，但那種居高俯視的神情，卻是讓Ｆ看得很不順眼──有些傢伙不過就是活得久了一點罷了。
然而Ｆ卻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嗯，好吧，那麼我也不廢話了，咳嗯。」
男人收斂起了輕挑的姿態，就像是那聲消散在洞窟黑暗之中的輕咳聲一樣。他在搽過藥後的手掌上，仔細地綑好了最後一捲的紗布，俐落地打了個緊實的結，然後用嘴叼著不知道從那掏出來的刀子，將殘餘的紗布給裁了下來。
「其實妳要問梅古莽森林的問題，我覺得這是很愚蠢的一件事情，如果妳想問的只是這個，憑著我們的交情，我甚至一點都不想要跟你收半毛的費用──如果說那東西在幾千年前就在那裡了，那麼梅古莽森林不是從來就只有一個麻煩嗎？就算是在夢魘宮廷的勢力被擊潰後，我們近期才知悉真相的這麼久的現在。」
「叢林巨龍，這我當然知道，」Ｆ對著男人說道，語氣間壓抑著不耐，「你能不能不要拐彎抹角的？就算我討厭那些熾天使，也不代表我需要跟你膩在一起……」
「咦？什麼？所以妳不是要問這個嗎？看來是我會錯意了，妳其實是想問在梅翠卡的廢棄阿蘇拉反應堆的事情？嗯，那裡確實是有些神秘事件。我聽一些旅行者說曾經有人在那裡看見了直衝天際的一團巨大火焰，還有一些幽靈的影子甚麼的。我記得那裡好像叫做塔……塔瑪諾是嗎？」
「喂，搞清楚，我可是在凱珊老頭那裡付過錢了，你這傢伙最好給我老實一點。交情？切，你要是再敢廢話一句，我就把你那條伸出嘴巴恣意妄為的東西給切下來，不過我會留個半截給你，讓你記住為什麼人的舌頭是需要牙齒還有嘴唇去關住的。」
「真可怕啊，Ｆ。」男人嘻嘻笑著，一面蠻不在乎地大大伸了個懶腰。
「我只再說一次，我要知道梅古莽森林前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要是手上沒有情報就算了，我也不會去把那些錢給追討回來，但是少拿那些可笑的流言來愚弄我。」
「流言？妳說那些是流言？」
男人的嘴角上揚成了明顯的弧度，咧開的唇縫間，看得見那副刻意保養得潔白的齒列，隨著他游刃有餘的自信在隱隱閃爍著。
「夏恩摩的小雛鳥雖然心高氣傲，卻也十分地有本事；她飛得既高又快，爪子也鋒利無比，堅硬漂亮的喙和美麗的羽毛是她的象徵。乍看之下完美無缺，但唯一的缺點，似乎就在今天讓我這隻『貓頭鷹』給找到了呢──也不能稱之為缺點，可能只是還未經過時間的淬鍊，那雙習慣了黑夜的眼睛，總以為在白天看見的東西都是幻覺吧？」
Ｆ想要發怒的念頭只閃過了一瞬間，便消滅在那令她渾身冰冷的寒顫之中。
一時的語塞，讓俐落優雅的夜鷹顯露出了罕見躊躇的窘態，不過並非是因為遲來的驚悟而讓腦袋陷入一陣衝擊的空白所致，反而是她正專心地嘗試將那個她未從放在心上的假說，套用進目前所知的一切裡頭，以試想中的真實來填補自己有限所知的空白。
只是，如果她所想的是正確的，那麼她現在就沒有能夠這裡繼續蹉跎的時間了。
「希爾瓦里們……」
男人點了點頭。
「是敵人喔。」
創作內容
【ＧＷ２】<Ｆ-夏恩摩的夜與花> 06
GW2-二創-長篇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