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回憶與思念
夜空淒寂，不見星斗，唯見店家大樓的燈光。
麻美凝視面前兩兩相對的紅茶，以及它們所散發的氤氳。
片晌，麻美端起紅茶，俯視自身在茶面上，眼眉低垂的倒影。
「麻美！大事不妙了──」
在金髮少女耳聞純白生物呼喚的剎那，其在紅茶中的倒影，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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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澄昏黃的向晚。
麻美手持茶杯，望向落地窗，神色淒迷黯淡。
「為什麼，都快一天了，蓓蓓還是沒有回來……」金髮少女黯然低喃。
此際，她憶起昨夜──
『什麼？你說蓓蓓深陷結界，難以自拔？』
當時麻美赫然，右手微遮唇畔。
『很有可能，雖然那個結界已被封閉，但就以其它線索來調查與推斷，渚應該不是進入一般的結界，而是沉溺於幻境中，無法自拔。』純白生物答道。
『幻境？為什麼？而且是如何調查與推斷的？』
『這說來話長，稍後再解釋。至於為何認為是幻境，因為我認為大概也只有幻境，才能夠使她毫無想離開結界的跡象。因為我們孵化者也調查出來，她的身體與魔力狀況一切穩定，因此應該是出於自我意志，不願離開結界。』孵化者晃動鬢毛。
『怎麼會？騙人的吧！她會沉入什麼樣的幻境裡？』麻美走近丘比，難掩惶恐。
『我也不知道，但就以你們人類來說，應該是心所眷戀的人事物吧。』
麻美心頭一震，怔楞半晌，嗓音輕顫：
『若真是如此，該怎麼辦？』
『我也無計可施啊，大概要尋求小圓與焰的協助吧。』孵化者的聲氣泰然自若依舊。
憶此，麻美俯首，低語：
「可是，雖然已經向鹿目同學與曉美同學協助了，但她們目前也束手無策，只能確定蓓蓓確實沉溺於幻境中……」她再度俯視自己倒映於茶面的身影：
「我們，明明好不容易才……可是，為什麼卻……」金髮少女持續呢喃：
「在我仔細回憶過後，我就大概臆測得到，蓓蓓是沉溺於什麼樣的幻境中了……」她眉心一蹙：
「難道她就像過去的我，曾經在結界中陷入迷惘嗎？雖然形式不同……」
麻美憶起昔日曾在某個金碧璀璨的黃昏，與幢幢闇影搏鬥的光景。
『莫非，蓓蓓所沉溺的幻境，真的與她跟我提過的往事攸關？我記得她曾如此向我解釋她的經歷，而且，我也看過她的日記片段。如此拼湊的話，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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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和媽媽的感情非常好。
媽媽非常疼我，雖然要上班，所以平日白天小時候會給我的外公照顧，而比較大後會把我送到安親班，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是，只要有機會，她就會全心全意地陪伴我，假日也會盡量帶我出去玩，也常做點心給我吃，尤其是乳酪食品──因為她非常、非常愛吃乳酪，只要做點心，就一定有做乳酪相關的食物。
記得小時候我沒特別愛吃乳酪，一直不懂媽媽為什麼那麼愛吃乳酪──直到有天媽媽端給我乳酪蛋糕，說：
『渚，這次的乳酪蛋糕特別好吃喔！吃吃看嘛！』
『不用了，我真的沒有很愛吃乳酪的說。』
『沒關係，這次真的特別好吃唷，連媽媽這麼常吃乳酪的人，都覺得這次的味道跟以前特別不一樣，吃一點看看就好！』
媽媽把叉子上的乳酪蛋糕，拿到我的嘴邊。我猶豫了一下，就小嚐一口──
此刻，一陣香濃的味道，在我的嘴裡逸散開來。我慢慢咬了幾口，故意讓味道留在嘴邊久一點後，才吞下去。
『好好吃喔！媽媽，我還要！』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乳酪蛋糕那麼好吃──
『那當然，媽媽不會騙渚的，剩下的都給妳了喔。』
『真的嗎？媽媽真的不用了嗎？』我的眼睛閃閃發亮。
『不用了喔，媽媽都吃那麼多了，渚才吃一小口而已。』
『謝謝媽媽！那渚開動了！』
我接過蛋糕，一大口一大口猛吃起來──
我想那一次，是我第一次，也是吃過最美味的乳酪。那次的乳酪，洋溢了幸福的滋味。
那是，我深深愛上乳酪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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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黃昏。
那時，媽媽一手提公事包，另一手提購物袋。
『渚，看看媽媽買了什麼好東西！』
她從購物袋中，拿出一瓶泡泡罐──
『是泡泡罐！這是渚一直都很想要的！謝謝媽媽！』
我很開心地跑過去，拿走泡泡罐，抱住媽媽的大腿。會這麼開心是因為在那之前就有看到有小孩會在公園或河畔吹泡泡，那時候我就很羨慕，因為覺得泡泡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很漂亮，所以就拜託媽媽也買一瓶。
後來，有次我一面跟媽媽在河畔散步，一面努力吹泡泡，希望能吹出更多、更大的泡泡。
『哇！渚吹出這麼多泡泡，很棒喔！越來越進步了呢。』
『可是，我還是吹得不夠多、不夠大，而且每次都很快就會飄走破掉……』
『沒關係，這是很正常的，而且我覺得渚有吹越多越大呀，一定是因為渚有努力練習的關係吧。』
『可是，不管我怎麼練習，泡泡還是會很快就會飄走破掉，對不對？』
『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最重要的是，能欣賞泡泡當下的美麗與當下的快樂就好了呀。對渚來說，這是件非常快樂的事情吧？』
媽媽轉頭，瞇起眼睛，露出很溫柔、很溫柔的笑容。
『嗯！很快樂！能夠吹泡泡渚真的很快樂！』
我又吹出一大串泡泡，泡泡飄向天空……
『那就好。那妳的泡泡罐快用完的時候，要記得跟媽媽說喔。』
『好──』
我努力把棒子沾了很多泡泡水後，用力吹好大一口氣，吹出更大串的泡沫。我和媽媽停下腳步，欣賞在陽光的照耀下，燦爛奪目的泡泡……
雖然，它們很快又飄走，慢慢破裂了。但是，我還是覺得那次吹的泡泡，是那麼美麗，也特別令我難忘。
**********
但是，幸福快樂的時光，總有結束的一天。
不久，媽媽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雖然有去看醫生，但一直沒有治好，那時候我就有點擔心了，但媽媽卻為了安撫年幼的我，一直安慰我說沒問題的。
我每次都半信半疑，就算當下比較放心了，內心還是怕怕的──
結果，很不幸地媽媽終於病倒住院了。
那時，我崩潰大哭，哭到眼前一片模糊，甚至覺得一片黑暗。並不是因為難過吃不到媽媽親手做的乳酪蛋糕，也不是難過媽媽沒辦法帶我去吹泡泡，而是因為我好害怕就這樣失去，最重要的依靠──
那段日子，只要一想起媽媽，就會哭個不停，因為從來沒有遇過，這麼痛苦的事……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地獄」吧──
當時，沒有媽媽依靠的我，又丟給外公照顧。我每天都會問外公，媽媽何時會回來？
外公總是敷衍我說『一定可以很快就會回來的』。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還是沒有看到媽媽回來，也沒有聽說她病情好轉的消息……
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當時，我就開始懷疑，該不會大人都是騙我的吧？那為什麼要騙我呢？就怕我這個小孩子知道真相會哭鬧嗎？
後來，有次我跟外公一起去探望媽媽，醫生在跟她們談話，我就聽得出來，媽媽的病情惡化了。
那時我好難過，簡直又要哭出來，但我拼命忍住了，因為我知道要是在被大人看到我哭的話，外公大概就不會帶我來探望媽媽了……
什麼時候我會想到這麼多了，我也不知道。
不久，我就習慣沒有吃乳酪蛋糕的日子。而且，我也會一個人在外公家的庭院吹泡泡，欣賞當中的樂趣跟泡泡的美麗……
可是，只要我回過頭，發現媽媽不在身邊時，總會忍不住啜泣。我的淚珠，不斷滴落；我的泡泡，不斷飄走，最後慢慢破裂……
後來就會吹不下去了，現場只剩下獨自哭泣的我──
泡泡，早已不在了。
我什麼都留不住，最後會只剩下我孤單一人……
※※※※※※※
媽媽的病情又惡化了，而且非常嚴重了。
我知道，媽媽應該是活不久了。在那之前，至少我要幫她實現一個願望吧。但是，我能替她實現什麼願望呢？
我想了又想，努力朝她想要的東西去思考──
突然間，我想起她因為生病，所以好久沒吃乳酪蛋糕了。那麼，我要想辦法送她乳酪蛋糕吃──
可是，要怎麼得到乳酪蛋糕呢？外公不可能買給我，因為他說現在媽媽生病不能吃這種食物。但是，萬一媽媽一直沒辦法好起來，那她不是永遠都再也吃不到她最喜歡的乳酪蛋糕了嗎？這樣的話，那也太可憐了……
那我要自己偷偷買給她嗎？但是我沒有錢啊，難道要偷拿外公的錢嗎？可是那樣是不對的……
我煩惱了很久，都想不到辦法。
直到有天，一隻白色生物出現在我面前，對我開了口──
那是，在我陷入無底洞般的黑暗深淵後，第一次看到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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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我成為了魔法少女。
雖然每天都要打魔獸，但是我都可以解決，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可以這麼厲害，突然變得自信滿滿──而且，媽媽也因為我的願望，再次吃到乳酪蛋糕了。
太好了，我終於讓她再次嘗到幸福的滋味了──
可是，就在某天，我聽到媽媽的死訊，當下，我完全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這不是真的吧？
不可能，這一定是騙人的，媽媽一直有在接受治療，所以是不可能死的，對吧？
對吧──
然而，所有的人都對我說，是真的。
是真的。
是真的。
是‧真‧的。
最後，我崩潰倒地──聲嘶力竭地哭喊，是我唯一記得的聲音……
***********
從承認媽媽過世了這刻起，我不再那麼天真了。
我明白，願望並不是平白得來，必須要付出代價──跟魔獸永無止境地戰鬥，直到戰死的那一天。而且，要慎選願望──因為我後來想到，為什麼沒辦法保住媽媽？因為我那時候沒有許，把她救活的願望啊──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當時不要那麼衝動的話，那媽媽就不會──
我多麼後悔。
真的，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
可是，再怎麼後悔，都無法挽回了，而且我還是要付出代價，遲早會戰死吧。
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因為任何人都比不上媽媽。我只剩下，要面對永無止境的戰鬥，跟遲早會來臨的死亡……
我絕望了，或許剩下的，其實只有絕望吧。
於是，後來我在面對魔獸時，不再像以前一樣有幹勁，還常常精神恍惚。我連在吹魔法喇叭，看到泡泡吹出時，都會好心痛，簡直心碎了──
原來，以前美好幸福的日子，都會化為泡影──
每次戰鬥，我都會這麼想，直到某次我陷入苦戰時──
碰──
我轉頭，看到一個金髮姐姐拿著槍，並對我微笑……
#############
我就是在那場戰鬥，與麻美相遇了。
麻美知道我的處境後，表示非常同情，也說自己一樣失去家庭，只有一個人住。
那場戰鬥結束後，她邀請我來她家作客。她問我想吃什麼，我跟她說是乳酪蛋糕後，她馬上做了一個給我。雖然沒有媽媽做的好吃跟意義，但是一個陌生的姐姐不但救了我，還願意對我這麼好，我已經覺得好溫暖、好感動了……而且，她也招待了紅茶。那是我，喝過最好喝的紅茶。
麻美問，要怎麼稱呼我，可不可以叫綽號？我點頭說好，但是要叫什麼呢？
麻美沉思了一會，突然伸出右食指開口：
『有了，取英文名字如何？還是妳有英文名字了？願意讓我另外取嗎？』
『願意呀，沒問題的！』
『那我想想……比方Betty？可是聽起來不夠可愛呢，不過我喜歡這個發音！還有沒有跟它發音類似的英文名字呢？Be……Be……有了！那就叫“BeBe”(蓓蓓)吧！這樣疊字既順口，也很好聽，更是可愛呢！』她流露燦爛的微笑，並用很誠懇地口氣接著說：
『願意的話，就讓我用『蓓蓓』來稱呼妳，好嗎？』
麻美的眼神與口吻，不但十分誠懇，而且也隱隱透露出，深沉的渴望，以及孤獨。
『好呀，我很喜歡的說！』我一口答應。
『OK，謝謝妳，蓓蓓！』
麻美瞇眼，笑容更加燦爛，語氣也透露出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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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麻美又邀請我好幾次來她家作客，也跟她漸漸熟了，甚至會一起打魔獸。為了報答她，在外公的同意下，我也偶爾會邀請麻美來外公家作客，而外公跟她認識一陣子後，也漸漸信任她，甚至有時候會暫時把我託給她照顧。
一段時間後，外公不幸死於意外，而我剩下的親戚，不是遠房親戚就是住得很遠，所以麻美決定要照顧我，於是我就住進麻美家。
之後，有好一段時光，我跟麻美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那是在我失去媽媽後，最幸福快樂的一段時光……
然而，幸福快樂的時光，總有結束的一天──這句話又再次被印證了。
我──在某場戰鬥中，戰死了，接受圓環之理的指引。我原本想，自己再也沒有回到人間的機會，就這樣與麻美永別了……
果然，所謂的幸福快樂，終究會化為泡影嗎？也許在我不再那麼天真起，就該徹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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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沒想到，泡影有再次化為真實的一天。
一年後，因為焰讓世界再次改寫，所以我和小圓、沙耶加都回到人間了。我和麻美再次同住，又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我想，這樣美好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嗎？會因為又發生什麼事而又化為泡影嗎？
會像，我吹過的無數泡沫那樣嗎──
雖然我還是很思念媽媽，但能夠回到人間生活，已經是奇蹟了，而且這樣的生活已經很美好了吧？
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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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餘暉，斜照落地窗，遍灑迤邐一地。
金髮少女仍手持茶杯，眉宇緊蹙，容顏蒙上深層的陰霾。
「……不是說好，要一起把握這幸福美好的生活嗎？可是，妳卻……」
麻美渾身發顫，不禁哽咽。
此際，茶杯自她的手中墜落。
啪磯──
茶杯，碎裂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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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前面所謂的「麻美憶起昔日曾在某個金碧璀璨的黃昏，與幢幢闇影搏鬥的光景」是延伸自我昔日所創作的麻美單篇【短篇】金燦的黃昏，日前就有在《掙扎的物語》後記提及小圓同人單篇故事，與物語系列有共同的世界觀！因此若想溫習或未讀過那篇單篇的話，建議可以去讀～
此外，因為下周要發表其它文章，因此兩周後再更新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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