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離開了青舍,陽景岷回到了自家宅邸。
這棟米色的兩層樓式的透天厝座落在田野之間,離景岷家最近的鄰居為一棟三合院建築,最近的超商還得騎車十分鐘才能抵達。雖然房屋看起來有如別墅一般地遺世獨立,但說穿了只是因為這邊的地段不好所以地價較低罷了。
(行仁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立場?)
景岷將安全帽脫下後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哀愁的心情讓他抿嘴,原本的八字鬍現在快變成了一字鬍了。他看著防風面罩照映出的自己又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景岷的口袋裡傳出了嗡嗡的震動聲。
(是誰呢?……這時候打給我。)
景岷無精打采地看著來電顯示──
「喂……法師姐姐,找我有什麼事嗎?」
『跟你說多少次了,別叫我……算了,你現在有空嗎?』
「沒有,下午還要……」
『聽你在屁,你不是請假和鄭行仁見面了嗎?』
「靠,你跟蹤我哦?」
『不要對淑女罵髒話好嗎!而且跟蹤什麼的太難聽了吧?』
「是是是,那改一下──哇賽!你跟我心有靈犀啊!」
『什麼心有靈犀……搞得好像、那啥的……』
「妳這人真難侍候……」
『是你每次都……唉,幫我開門吧,我已經到你家門口了。』
「我前腳剛到,妳後腳就來了……還說沒跟蹤啊。」
打開了門,站在景岷面前的是一位頭髮微紅似褐的女性,正準備掛斷手機。
「我只是剛好來這附近『辦事』而已。」
「辦事……方便問一下是什麼事嗎?」
「這個嘛……」
瑾琴豎起手指露出笑容,「跟目標的警員談話。」然後將指尖朝向前方。
「唉……」
其實景岷早已心裡有數,因為他認識的瑾琴就是這種人,不喜歡拖泥帶水的急性子,雖然總是奉「三思而後行」為圭臬,但往往都會因為自己失去耐心而直接行動,即使準備仍不夠周全。
「妳這不速之客可別期待我會準備茶點哦。」
「沒關係,我有帶來,家裡還有我上次送的茶葉吧?」
瑾琴提著一袋有大賣場商標的塑膠袋,裏頭裝有各式各樣的小點心──奶油泡芙、巧克力蛋糕、草莓夾心酥,全是常見的甜食。
「真拿妳沒輒……」景岷眉毛脫力低垂,無奈的苦笑著,說到他最大的弱點,或許就是瑾琴這嫣然的笑容了。
進到屋內,瑾琴隨意地在長沙發上坐了下來,並且擅自清理桌面上的東西後,便將自己袋中的雜物整齊的放置在桌上。
「妳要喝茶還是咖啡?」
「咦?咖啡?……什麼啊,上次給你的還沒喝完啊?那我要一份不加……」
「不加糖和奶精,然後稍微酸甘的那種?說起來妳也只送我這種而已吧。」
「是嗎?我想說你家可能有其他的。」
「那倒也是。」景岷丟下了這句話便進入了廚房沖泡咖啡。
這段時間,瑾琴就坐在沙發上拆開一包包的點心,然後找了找景岷不知道丟在哪的電視遙控,整個人擁著抱枕趴在的一側的扶手上。
「喂喂,妳也太『客氣』了吧!」這時,從廚房回來的景岷看到瑾琴攤在沙發椅上的模樣,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們都那麼熟了,不要緊吧?正所謂『禮儀如衣服』。」
「什麼啊,那是妳自創的吧?」
「嗯,但是很有道理不是嗎?」瑾琴自顧自的點點頭。
「真是地……怪不得路人他會這麼說……妳啊,面孔太嚇人了,就好像是在威脅一樣,讓他完全無法信任啊。」
這一段全是景岷自己胡謅的,他只是想看看瑾琴露出如自己預期般的反應。
「咦?什麼?可、可我還特地請人化妝了耶……是不是等太久都花了。」
瑾琴慌張的扶著雙頰,不可置信地將原來死盯著電視的瞳孔轉向景岷。
在這前間,瑾琴將自己的身體任由沙發吞噬,對她來說能夠讓她這麼放鬆的地方除了自己家之外,大概只剩下這裡了。
不懂化妝的素顏,看起來凶狠的丹鳳眼,以及帶點腥紅的自然捲髮絲……,是瑾琴自我認知中,社交不合格的形象。
反正我天生就這樣子……瑾琴不禁因自暴自棄而垂頭喪氣了起來。看到瑾琴的反應,景岷立刻就明白她『又』沒能理解自己的話。
「重點不在長相,妳的素顏已經羨煞許多人了好嗎?」
「也許只是你的眼睛構造跟其他人不一樣……而且我們是朋友,你不想傷我的心才稱讚我的吧?」
瑾琴鼓起腮幫子,略顯不滿地抱怨,不過這實際上是為了掩飾害羞的舉動,若不是與之交往甚深的人,可能會被這突如其來的「防衛姿態」給挑釁了。
「我可不是那種虛偽的小人。」
景岷冷笑道,並同時將沖泡好的茶葉隨興的遞給瑾琴……
「為什麼是茶啊!」
「咖啡帶到警局去了。」
「怎麼這樣?我都把心情調適成要喝咖啡了……」
「那在調適回來啊。」
「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
這有什麼難的。對於飲食要求不多的景岷完全無法去理解這句話的意義。
話雖如此,瑾琴還是老實的喝茶了,看上去也沒什麼不滿,這就是所謂的口嫌體正直吧?景岷在心底嘆了口氣。
「總之,重點是妳的穿著還有態度。」
「穿著?衣服只要能穿就好了啊!而且我態度又怎麼了?我明明很有禮貌。」
「妳已經和路人談過了吧,她妹妹就是很好的範本哦!」
「你是說鄭月荷?」
「沒錯!小乙妹妹不管是在運動、上學還是逛街,都有著多采多姿的搭配,跟整天戴著鴨舌帽、大外套和運動鞋的人不一樣。」
「那只是無謂的奢華而已!」
「人要衣裝嘛!」
「唔……」
因為景岷說的是正論,讓瑾琴無言以對。
「不過主要還是在態度吧?妳別總板著一張臉,妳笑起來明明很迷人。」
「你說什麼啊,又再拿我尋開心了……哼!」
瑾琴一聽便氣呼呼地鼓起臉頰別過頭去。確實,景岷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帶有想看這她這「害羞表現」的成分在。
「好啦,不鬧妳了,雖然我說的都是實話,既然妳不愛聽……那就下次再說。」
「什麼……」
「那說說你這次的目的吧。
談了那麼多無關緊要的話題,景岷覺得玩夠了之後,才將話鋒轉回正道上。
「啊……差點忘了。我來這邊其實是想要和你談談鄭行仁的事情。」
「叫路人比較親切啦!」
「那樣很失禮耶,我跟他又不熟……」
「熟悉是從叫暱稱開始。」
「那是什麼,你自創的吧?」瑾琴小心翼翼的啜著熱茶,不以為然的冷眼。
「嗯,但是很有道理不是嗎?我的社交圈跟妳是天壤之別,聽我的準沒錯。」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儘管如此,景岷偶爾也覺得,瑾琴永遠都不改變也無所謂,他自己也不知從何說起,大概是被當作特別的人來對待,會有種無法言喻的優越感吧。
「好啦,言歸正傳,既然是路人的事,我想我知道妳要說什麼了。」
景岷伸手拿了塊夾心配茶。
「妳不要每次在談正事時就拿食物打斷話題,感覺很差耶……」
「哈……欲速則不達嘛。總之,那些人都沒問題,這反而有問題。妳試著調查過了吧?雖然警察應該站在正義的一邊,但這次的手段我就不過問了。」
「真是多謝了。沒錯,我嘗試調查過了,這些人都是『普通人』,既不在名單上,也沒有隱藏身分。就是時間點很尷尬,但這方面動用私人關係請『通管局』查過了,在行仁身分的保密上非常完善,他們頂多查出他是『特種兵退役』。」
「妳的意思是說,對方是低估了這次任務的難度吧。」
景岷闔起雙眼娓娓道出想法。
「沒錯,排除了特殊的家世背景,看到這樣的履歷,對方當然會認定鄭行仁是『普通人』,所以才會認定──僱傭職業傭兵來對付一般人這點在道理上還說得通。」
「不過,光是有近十位的職業人士去對付一個傷退的特種兵,對方也真夠兢兢業業的了。……等等,妳說家世保密完善吧?那對方又是怎麼知道行仁是他們要找的人呢?」
「正如我們有門路,他們肯定也有暗道。此地無銀三百兩,有些東西過度保密了反而引人懷疑。不過從局長的意思,大概不只這樣……」
瑾琴回答了問題後,小啜了一口放涼的高山茶,之後雙手向後伸展活動筋骨。
「路人的爸爸嗎?……」
景岷眉頭深鎖,瑾琴則保持緘默。
鄭居道,官拜少將,前中科院放射靈能研究所的所長,傳言說他與通靈者公會的幹部黃佐明私下交情不錯,巧的是,在十年前他以跟黃佐明同樣方式失蹤。
中研院那場大火表面上是前幾天才發生的事情,但實際上黃佐明已經請假逾時已久了,那場火也是早已設定好「發動」的時機罷了。
景岷已經猜到了,這回瑾琴會那麼主動地去接觸行仁,絕大部分的原因都和自己的父親──黃佐明的失蹤有關,哪怕只是一絲絲的線索,瑾琴也肯定會不遺餘力地挖掘,只希望能夠盡早找到她的父親。
據說鄭居道的通靈身分連其家屬都不知道,行仁多半不會有認知到,上面之所以會緊盯行仁,多半與自己的父親有關,而還有一件秘密,大概所有相關人士之中,只有知道最多內情景岷才能整理出的真相。
「對方好歹是『NVOC Heren 17』的一員,第一波攻擊竟然派出那種小嘍囉,說不定他真的只是來台灣觀光的嗎?」
景岷將話題轉到那位襲擊行仁的「刺客」上,一方面是體諒瑾琴現在沉重的心情,另一方面景岷也不希望對行仁的父親多做文章。
NVOC Heren 17,是「新荷蘭東印度公司 十七紳士」的簡稱,是裏世界中新興的強權組織,關於他們組織的底細,至今還沒有任何政府能調查清楚。當然,這是以各國之間沒有對彼此隱瞞為前提。
「小道消息指出,他只是隨便在地下組織懸賞……至於可信度……,換個角度想,搞不好是我們政府在情報控管方面很在行……」
「真不像妳會說的,還是說妳在反諷呢?」
「誰知道呢?『搞不好』嘛!」
瑾琴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景岷則苦笑著吃了塊泡芙並重新斟茶。
「唉……也許上天考驗的不只是路人兄妹倆吧?」
景岷若有所思的看著天花板,明白他處境的瑾琴只是默默地苦笑。
景岷因為「職責」所在,不能像瑾琴一樣肆意妄為。
景岷很想幫助行仁,但礙於上面的指示,明明知道許多消息,卻連對方行動的時間點,連基本的警告都無法做到。
「非自願的旁觀者,真辛苦。」
瑾琴看到了景岷脆弱的一面,忍不住靠了上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想安慰他。
「姊姊,妳在幹嘛?」
「啊……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我、我借一下廁所。」
景岷有些錯愕的一問,讓瑾琴回神過來,頓時面紅耳赤連忙找個藉口想離開現場,但卻被景岷從後面給拉住了手。
「哈哈哈……真是失態了。放心,我沒事,只是偶爾會想埋怨一下,但這事本來就是因我而起,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既然做了就會貫徹到底。」
「是、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沒錯,提議將行仁拉入「行內」的就是景岷本人,景岷一向給人虛應故事的態度,但實際上都會有著自己的想法與計畫。瑾琴相信這一次也一樣,雖然不知道景岷在計劃什麼,但肯定不是胡作非為。
如果當時景岷沒有向上面提案拉攏鄭行仁,現在他們兄妹倆的處境恐怕會更艱困吧,畢竟,有位在政府認知中叛逃的爸爸,又和失聯的爸爸有所牽連……
「你也是為了他們好吧?至少你知道你正在做什麼。」
「哈哈,姊姊的一席話,又讓小弟我重拾了自信心呀。有妳在身邊,感覺什麼都做得到了。」
「你在胡說什麼啊……」
「誰叫妳那麼柔弱,相形之下我強太多了嘛!不自信都難了。」
「可惡ㄟ,每次都要戲弄我!放手啦!我要去廁所!」
這一次,瑾琴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二】
「乍看下的確是百發百中,但看得出來有莫名的焦慮感。」
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行仁回想著在離開高山頂靶場前,紘宇學長說的話。
(焦慮感……嗎?)
行仁無法否認學長的話,宛如颱風前夕的紅色帷幕,總是讓人擔憂三分。萬一下一回,不,經過一次失敗,下一次的火力肯定比上一批更加精悍。
(先不提黃瑾琴了,既然連景岷都這麼說了……)
在回家之前的實彈打靶是行仁為了讓自己消弭這份不踏實的焦躁,試著在槍口上找回自己的「自信」。
從那地獄般的軍旅身活退役以來已經有半年之久,行仁的身體早就習慣了安逸的生活,如今卻又要再找回那在軍旅生活時,步步為營的緊張感,確實不那麼容易,但對本來就被認為是「超人」的他,也許也不困難,現在的他更怕的是在關鍵時刻受舊傷所擾。
以平均而言,行仁自認為還有接近頂標的身體素質,然而,受傷前的他,是百裡挑一的精銳。以學力測驗的排行來講,行仁的PR值是恐怖的99,並且之所以是這數字,是因為計算方式的精準度沒有再往下,不然說是萬中選一也不為過了。
「身為一位特種軍人,最重要的莫過於信心了,這些嚴格的訓練就是要讓你們建立信心,讓你們相信,再嚴苛的任務,一定也能夠順利完成。」
行仁的耳邊依稀聽見教官的諄諄教誨,他下意識地活動雙手,開始回憶起當時受訓的一切,諸如反制的方法、擒拿的方法、掃蕩方法、火力鎮壓的方法,甚至是──殺人的方法。
(可別太小看『夜鷹特勤的超人』了!)
反恐、護衛、鎮壓……都是號稱「人間凶器」的技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也該是「用」的時刻了,行仁不禁冷笑出聲。
就在此時,行仁的手機的提示鈴聲響起。
滿臉狐疑的打開手機屏幕,行仁用眼角瞥見那再過一刻,時針與分針就要重疊的時鐘,心想著大概是垃圾簡訊的他因為眼前短短的一行字而愣住了。
──夜深了,要注意安全哦。
僅僅十個字元,寄件者那欄也只是冰冷冷的顯示著「保密」。
這到底是惡意的恐嚇,還是單純出自善意的提醒?
「你永遠不會知道何時會遭受攻擊,所以要以永遠當做下一秒會遭到攻擊的心態去備戰。」
行仁忽然想起了同樣是憲特期間,教官的金玉良言之一。
(現在要做的只是「找回習慣」而已。)
他打開衣櫥,各式改造瓦斯槍、彈藥和戰術背心被隨意地放置在其間。這些是行仁還是軍人身分期間,有位醉心於生存遊戲的朋友的推薦下,讓行仁強迫免費收下的。
其中有兩把制式手槍,因為行仁對軍武的研究也僅只在自身配備上,所以他並不知道那兩把手槍是仿造哪種類型的槍枝。
還有一把國軍時代下的產物,也就是雖然在特勤單位已經替換,但是目前仍在部分軍種服役的T65K2步槍。
這些遊走在法律邊緣的擬真改造瓦斯槍對一般人來說是防身的精良道具,但知道敵人是真正的來者不善,行仁開始對這擬真瓦斯槍的強度感到不安。
而且他不能只顧慮到自己,因為月荷也是敵人的目標,即使自己能夠從敵方強大的火力中脫身,但月荷沒有獨力逃跑的方法。
戰術考量,行仁以坐姿冥想著。
對特勤單位的人來說,數天不闔眼休息,維持高警覺性的淺眠也都是家常便飯。他正一邊模擬著,萬一敵人來襲要如何應付,一邊調整自己的呼息。
此時,短針和時針重疊的來臨了,行仁有預感,這將會是一個危險的星期天。
大家好我是RSX
在這一回我透露了諸多有關於「敵人」以及我方角色的背景,希望大家能從這之間找到一些些的共鳴XD
裡面的什麼「放射靈能研究所」當然是虛構的組織;但「十七紳士」這個組織在歷史上是真的存在的喔!
在描述方面也用了很多貼近於生活的形容不知道大家覺得如何?
我們下次再見吧!
下週休刊一次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