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酒招搖搖。
一個醜乞丐一手拿著破碗,一手拿著杖,嘴裏唱著蓮花落,背著破麻袋,從街尾唱著踅來街頭,又從街頭踅回街尾。泥汙土染的臉上滿是虯著的毛髮。
這個乞丐已經在這兒行乞一年了,或許是看中了花街的問柳客出手比較闊綽、也或許是貪這邊的殘羹剩菜比較可口,反正他怎麼趕就是趕不走,不僅在護院捋袖子的時候跪地求饒,甚至還死皮癩臉地懇求小廝讓自己幫忙倒夜壺糞桶。
只是娼院的夜裏常有淒厲的尖喊。被拐來、被賣來的雛兒常常不願意輕易拋下從小被教養的三從四德,所以被老鴇拿皮鞭、拿燒過的火鉗子打。
那個時候,乞丐就會縮著身子抖,像是三九天夜裏的狗。
有的時候,花樓裡的恩客與名伎吟詩作對一唱一和,那乞丐也會搖頭晃腦,擺出一副深解其意的神色,發人一笑。
後來,來這裡的恩客都曉得,這兒有個乞兒,把那個伏在道邊,把碗擺在面前、竹杖放在身邊的人看成路邊的石頭,腳邊的土。
好心一點的王孫公子或許注意到了乞丐的年青,願意收留他當長工。生養死葬,怎麼也比乞食露宿強。
對此,乞兒只是跪謝,用力地磕著頭,卻不接受這樣的好意。
漸漸的,知道他不識抬舉,也沒人願意理他了。頂多在那個膝行而來的身影捧著碗時,多放幾個銀角子。
有一天,趙府尹的公子來了,花樓的老鴇忙不迭地出來迎接。
乞丐膝行著,把碗高舉過頭,口裡大喊著老爺行行好。
老鴇看他這次這麼不識趣,啐了他滿臉唾沫星子,給了他一腳要他閃邊去。
趙公子背著手,仰著臉,連看都不看那個狼狽撿稱起拐杖要走的乞丐。
突然
一顆紅色的相思豆灑到了地上,接著就翻了一大盤。
趙公子捂著脖子,還沒倒下去,乞丐就一手揪住老鴇的頭髮,狠狠把藏在杖裡的匕首捅進她的心窩。
然後,不等護院跟衛士上前,乞丐就一刀抹了脖子,了斷了自己的生命。
三具屍首倒在一塊兒,圍觀的人圍著圈兒,裡三層外三層,圍在那兒只是看。
橫看豎看,看了半晌,有人認出來了,乞丐長得有點像是住在鎮子外破茅屋裡的窮秀才,之前一直是個本本份份的好好先生。兩年前,跟他相依為命的妹妹小翠被拐來這裡。老鴇靠著趙公子的勢,秀才幾次告狀就是不准。
後來,小翠就投環了,秀才也不知所蹤了。
到底是、還是不是呢?
誰也不知道。
畢竟小翠也死了,也就不會有聶盈看著聶政面目全非的臉說一聲:『噫!是吾弟!』了。
不論是與不是,這個刺客既不是能活著忍受侮辱的英豪,也不是不在乎侮辱而苟且偷生的螻蟻。
忍辱負重卻只求一死的他,只是個普通的人。
只是,當普通人避無可避、失無可失而不再逃避、亦不再在意所失的時候--
此人,是名刺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