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真的讓人完全提不起勁。
但在這般無奈的五月裡，我卻突然有了幹勁。而且是非常非常有！
這份幹勁不是來自特濃咖啡、支持的球隊獲勝，還是樂透簽中大獎，只是一件「小事情」而已。真的，只是一件小事情而已。
──我看到車站對面的公車站旁，站著一名女學生。
一位穿著與我同校制服的學生。
褐色的長髮帶有公主特質的波浪髮尾，眼睛是漂亮的青瓷綠，粉色的嘴唇抿著淡淡清甜的微笑，臉蛋帶有些微稚嫩，標準地打著領巾，纖細的指尖勾著書包，鞋子是標準的黑色皮鞋，足上套的是過膝襪，總覺得她很合過膝襪。
是新生？還是她也跟我一樣遲到了？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沒那種緊張的神情，想當年我還是新生菜鳥時如果遲到，嘴裡的髒話量可是會屢破個人佳績。
但現在個性怎麼會變得這麼慵懶？這種改變連我自己都大感意外。
可惜等不得答案，這問題就被我拋到九霄雲外，現在可不能隨意耗費時間。
更貼切的說法，我現在關注的角度，是我現在的微妙「心情」。
該要怎麼說呢……以一個最簡單的說法來講吧！
她好可愛。
真的就只有這樣。
我突然覺得我們學校的制服就像為她而設計的，相當適合她那種可愛、同時又帶有一絲成熟氣質的外貌。
身形穠纖合度，臉蛋也相當標緻，總之完全是我的菜！
可是當我想再多看幾秒時，她突然轉過身──那雙青瓷綠的眼睛突然望向了我。
我嚇到了。為什麼會突然轉過來啊！
這種意外發展太過突然，一時間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順著下意識加快踩速逃離現場。
加快加快，腳踏車加快！我現在的行為根本就像在逃跑，有夠狼狽的。大約騎過三、四個街口，這才把速度放慢下來。
「搞什麼啊……」
如此突兀的情況……這種突如運動而造成的心臟狂跳……
根本來不及反應。
只是不知為什麼……
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倉促離開，我好像有種失落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的失落。
是因為想再看一眼？想知道她是誰？還是應更有技術性的來觀察她？還又或者……？
可惜不管現在怎麼想，全都已經於事無補，我已經與她交錯過了。
畢竟已發生的事情，無論怎樣去回想當時該要怎麼做，都不可能去改變了。
說什麼都不可能改──
「……」
可是……
騎著騎著──我騎著腳踏車往學校的路前進。
原該是這樣沒錯。
但當我想繼續往前時，我的腳停住了，身體無法動彈。
更確切的說法，是整個世界好像都停住了。連快飄落到地上的廣告傳單，都停滯在半空，整個世界似乎以我為中心，散開了一種模糊、如稠狀的奇異濃霧。
耳旁不斷蔓延出一種嗡嗡的空靈聲，當我試著移動身體，意識好像從身體中抽離了出來，視線也不再侷限於前方平直的電子街，而是轉移到另一處去，模糊之間，隱約的另一處。
在「霧」裡頭，我好像看見了自己的背影。
我好像看見自己在方才的公車站前停下車，並與那位少女談話。我聽不見自己開頭說了什麼，也聽不見那位少女回應了什麼，我感覺到我的意識不斷往那些畫面去鑽、回溯，好幾張、好幾段相類似的畫面不斷堆砌、重疊，到了最後一口氣無數畫面擴散了開來，拼組成一個較為清晰的畫面。
在畫面之中的我，走近了她，並對她說出了第一句話──「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當我的眼前烙印出那少女回望的眼神，那些霧狀物質霎時急速收縮，這才猛然回歸踩著腳踏車前進的感覺。
「……」
……非自然的現象，怪異的狀況。
這樣現象並非我或時間真的停住了，而是當那樣「模糊的畫面」出現時，意識會與現實產生了些微的落差，因而有從這世界抽離出來的錯覺，當取得某些畫面或結論後，一切又會恢復原狀。
「搞什麼啊……竟然……」
我抓了抓頭。
「……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毫無根據，毫無預兆，也不知道為何出現的奇詭狀況。
……這就是我的「老毛病」 。
就像現在這樣，冒出這種無從根據的動作、畫面與想法。又搞不懂是為什麼、代表什麼意思？這樣的畫面是幻想的產物嗎？未免太現實了吧？能夠回應的話這麼多，又為什麼會是這句話？我真不理解！
但是……
嘛，很清楚。
我自己其實相當清楚，這樣的「老毛病」出現的主要原因。只是……要怎麼解釋啊……這真的挺困難的。
我只能說，出現的原因也許沒那麼複雜，只不過是因為──我想見她、再看一次她。
問題是現在掉頭就太刻意了，人家會怎麼想，這奇怪的傢伙突然又掉頭，是要做什麼？問「好久不見，最近好嗎？」──哇！分明就是變態的行為！
外加上「老毛病」的畫面是當時候初見到她時的狀況，畫面中的我說話的最佳時機，也是初見面的時候。而那已經過去了。
換句話說，「老毛病」出現的內容，全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早發生的事物怎樣都無法改變，根本就像早就過期的牛奶那般無法食用。
可是……
越是這麼想，我的手心越是出汗，胸口感受到的心跳越是激烈，某種情感越是濃烈，好像不做就會後悔一輩子。
後悔……又是「後悔」這個詞──怎麼又是後悔這個詞！
罷啦！就當作是五月病末期患者，偶爾的振作吧！什麼後果之類的，之後再想辦法吧！
不給自己任何猶豫的餘地，我掉頭──使勁地加速。
我試圖重複回顧「老毛病」出現的畫面，不斷朝方才初見她的公車站快速挺進。
「………」
但是……她原本所在的地方……當然已經不在了。
廢話，從「老毛病」蹦出以及往前、調頭的時間，總總加起來早就超過5分鐘了，沒有人會傻傻站在原地吧？要等紅綠燈也不需要這麼久，等人更不會呆呆傻傻站在太陽底下。
可是──如果她還站在那裡，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如果真的看到她還在，我真的要說出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嗎？
「誰知道啊！」
罷了，上課吧。
乖乖去上課，做好應謹守的本分。
至少知道她是我們學校的，那麼要再見面的機會還是有可能的。
就先這樣……
但是！
……我只能用「但是」這個詞了，沒其他能用的句子了。
但是……就在我剛這麼打定主意、打算折返時，我突然發現她就在前方。
我差點沒嚇出聲來。
那個……她。
她確實沒在公車站，而是在我前方的人行道上。緩緩向前走著。
該死！我竟然沒想到她會繼續往前走！
既然是同所學校，走同一條路去學校是當然有可能的。只是這也太過於突然了吧，這般措手不及的事，導致原本做好的準備現在全都被打散了。
慌亂成一片的腦袋還剩下什麼……根本不用再贅述。
現在能做的，僅能確認最核心的一個問題。
到底要不要往前，到底要不要把沒說出來的話說出來？
前進，或者，不前進？
「算、算了！不管啦！」
想那麼多做什麼，往前就對了！
我決定不再想那麼多，別再猶豫了。「加緊油門」追上去。
可是當接近不到十公尺，我還是……卻步了，不敢向「老毛病」那般端詳她的臉。
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硬驅使自己的雙腳用力加速！我相信就算是「老毛病」，也絕對會大力支持我現在的作為！
「………」
……很可惜，我錯了。
在我腦袋裡轉呀轉等等該要怎麼跟她說話、下一句該要怎麼接時，「老毛病」擦掠過的畫面，卻是「快點掉頭」，而且是上個交叉口就該調頭？
搞什麼啊！在這種時候不該是繼續構思下一句，千載難逢的機會現在卻要我空手而歸？「老毛病」發作又太不是時候的吧？
雖是如此，我還是順著雄性最基本的根性前進。這次我要相信我的直覺！
可是就當我快要騎到她面前、然後真要鼓起勇氣把那句話說出來時──照理來說（我的腦海裡是這樣想沒錯）我應該要放慢腳踏車的速度，然後下車，或者先把車停下來、然後走近，總之就是靠近她，然後說出「那句話」。
不論是哪一種，都不該是「掉頭」──
「……──」
我。
收回前言。
嗯，該要怎麼說呢。
這種感覺還真像不聽勸告前有泥坑，還硬要去，結果跌個滿身泥……或者是他人勸告桌上的漢堡嗆辣得不得了，我還是大大咬下一口……
我對意外真的完全沒轍啊。
該要怎麼說，現在發生在眼前的意外？
……前方是十字路口，前方是綠燈，然後那名少女確實保持前進的腳步，那雙套著過膝襪的纖細長腿依然徐徐往前，這些都不會有任何疑問，這種現實的狀態是不會有任何錯誤。
接著，還有另外一個狀態，也是事實──
橫向道有台卡車衝了出來，對向來車的號誌燈是紅燈，不但沒減速的意思，更是加足了油門。
很突然地出現，很突然地衝出這樣的「意外」。
從未想過的意外，就這樣唐突出來了？
我突然理解為何「老毛病」會出現「掉頭」這句話了──
卡車莽撞地衝出來？依目前等速度移動、卡車若沒有減速──依現況來看也不可能減速，卡車將撞上少女、以極快的速度撞上少女，堅硬的物質遇上柔弱……
粉碎，會粉碎，肯定會四分五裂。
痛……心臟又開始發痛了。
搞什麼啊……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我會想起當年的「意外」……那時的「慘禍」啊……現在與過去，兩者沒有關係吧？
不，或許也有關係。
或許……我大概知道「老毛病」說要掉頭是什麼意思了。
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掉頭，就不會目睹接下來發生的慘況，也就不會讓心臟這麼難受……
只要剎車，我就能夠避禍；只要掉頭，接下來的哀傷我都不會遇上。
我是第一位目擊者，但不會是仲裁者。
只要離開，她的事將隨時間逐漸淡去，我不再去想，尖銳的碰撞聲會引來第二位目擊者，這裡離警局也不遠，讓專業的來處理就行了。
離開吧，撤退吧，不需要再──
「……」
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我卻想起一直以來，對自己所問的問題。
一直、一直以來所問的問題。
如果再次發生的意外，你會選擇避而不見、繼續旁觀，還是──
「……該死。」
我有了動作。
如果有世界紀錄中有「史上最蠢的人」這個項目，我肯定是永久的紀錄保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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