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沒有生命反應了……!』
於我腦海中,這句話如同一記大錘敲擊在我的心上,我驚愕地連忙睜開雙眼,正打算起身時,卻發現自己竟連根手指也動不了。
映入眼簾的是我的房間天花板,那個每日睜眼就能看見的汙漬已伴隨我多年,起初還想著要清掉它,久而久之,卻也成了我日常中的一個習慣。
連手指都動不了,更遑論是起身了,我只得躺在床上乾著急,一思及漢克先生的那席話,心裡慌得沒個底,如同墜入無底深淵。
「大哥……」
我輕輕喚了一聲,此時,卻有人握住我的手心,身邊有人,我竟毫無知覺。
「誰……?」
「……笨兒子,你還沒恢復嗎?」
聽了這嗓音,我疲憊地瞇起眼眸低語:「……母、親。」
原來母親玫芙麗也已由任務回歸了嗎,在我回家以後,我隱約聽見母親和叔叔必須去向雇主交涉一事,並不會太早回來,那麼,我睡了多久?
隨後,我聽見了椅腳與地板磨擦的聲音,她由上方俯視著我,那對草綠色的美麗眼眸映入我的眼簾,雖然我自身並無法諒解父親與母親對我們的教育方式,但是我也同父親一樣,愛著母親這對眸子,水靈、美麗、溫柔卻又不失堅強,彷彿這對眼珠子天生就是絕佳的演員,雖聽說父親愛上母親的理由並不單純是因為她的眼,也因為她是個身材姣好的出塵美人,有些火爆而不安分的性格也是父親的最愛。
「我去讓廚房給你煮點東西,吃完以後再繼續睡吧,我看你似乎還沒恢復。」
語畢,母親便挺直腰走出我的房間,正當我打算閉上眼再休息一會兒時,我卻聽見門外傳來微弱的聲響:「賽菲爾……怎麼連你都跟著一起胡鬧?你老娘我可沒有多餘的心力一起照顧你們幾個小鬼,快給我回房休息,少給我添亂!」
「母親,我、我並不是胡鬧,我只是想看看二哥……他睡了整整一星期了,我有點擔心……父親說,他……他有失明的可能,所以我……」
「……也好,聽說你們兩個之間有點誤會,去聊聊吧,兄弟如此成何體統。」
「是!」
一聽見賽菲爾以略顯高亢的嗓音回應了母親後,我二話不說直接閉上眼,聽著賽菲爾推開門扉並走至我床邊的聲響,我始終不曾睜眼,現在,我還找不到面對賽菲爾的方式,既是如此,不如逃避。
他拉近了方才母親所坐的椅子,坐上以後安靜沉默了好些時候,雖然我並未睜眼,卻能隱約感覺到一股視線直盯著我瞧,但卻因為不願睜眼面對他,所以我也不清楚現在的賽菲爾究竟是帶著什麼樣的神情、什麼的心情凝視著我。
「二哥……我、我趁著你不在的時候已經將漫畫看完了,因為那幾日的身體狀況並不好,只能關在房裡,但是還來不及將漫畫搬回你的房間,你和大哥就回家了……」
我閉著眼眸聽著賽菲爾極其努力地想以愉悅的聲調與我說這席話,其實,因為大哥的事、任務的打擊以及體認到我比自己想像得更適合當個殺手的這件事,我早就將與賽菲爾的約定拋至九霄雲外了。
又沉默了好些時候,倏地,我的掌心讓賽菲爾塞了一件東西,他甚至扳著我的十指,讓我緊緊握住說道:「這、這是我組合起來的第一隻機器人哦,因為是第一次接觸,我從昨天晚上做到現在……雖然光是組裝一隻就花了不少時間,但是我會努力將剩下的機器人給組裝完成的。」
賽菲爾在說這番話的同時,似乎語帶哽咽,就算我無須睜眼,我也能看得見他的表情──強顏歡笑,這就是我這個愛逞強的傻弟弟。
話雖如此,我仍無法坦率地面對他,僅能強忍著想睜眼看看他的衝動繼續緊閉眼眸。
賽菲爾輕輕撫著我的手背說:「所以二哥……我、我希望我組裝好所有機器人以後,你……你可以別再生我的氣了,我……」
他跳下椅子站起身,背對著我道:「有朝一日,我會證明我所說的並非謊言……二哥和黛洛兒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親人這一點,絕非謊言……所以,等著我,二哥。」
丟下這句話,賽菲爾又一次旋開門把、輕輕帶上房門離開。
我睜開眼眸,雖無氣力,但仍能以眼角餘光瞥見手中之物。
……是主角的初代機。
我還能相信你嗎?賽菲爾……
但是,永遠不變的是,你是我奧德瓦‧菲索奇亞最重要的小弟,光憑這一點,我就有充分的理由保護你,讓你不受傷害。
可是不曾有人告訴我……讓你受傷的竟是我自己時,又該怎麼做才好?
※※※※※※※※※※※※
當我能起身下床時,是又過了一天的事,雖然還感到頭暈目眩,但是既然能下了床,第一件事便非要去探望大哥不可!
其實,我是不安的,自我昨日醒來以後來探望我的人,他們口徑一致,決口不提大哥的事,只是強顏歡笑地表示只要我儘早恢復身體狀況,就能用自己的雙眼去確認,見到他們的神情,我不安極了。
大哥他……究竟是否無恙……?
我頂著虛弱的身子,甚至連身上的睡衣都沒換下、穿著拖鞋便往屋外走,畢竟還覺得自己有些使不上力,所以我沿著牆面支著身體前進,不過走了幾公尺遠便覺自己精疲力盡、呼喘不休。
竭盡全力憑著自己一人的力量,我抵達了醫療部,見我臉色蒼白、氣喘連連的模樣,醫療部的成員連忙上前攙扶著我,左右各一人挽著我的手臂試圖拉著我去休息,我扭動手臂掙扎甩開,他們一臉為難。
「二少爺,您的身體狀況還不適宜下床任意走動,還是讓我們送您回去休息吧。」
「我不要……讓我見大哥,我要見大哥!」
「這……」
「這是命令!菲索奇亞家二少爺的命令!」
我以不容置喙的堅決態度直望著他們低吼,正因為有些吵鬧,身為醫療長的漢克先生這才撥開人群探查狀況,當他見到我時不禁緊鎖眉心,神情掙扎。
一見到漢克先生,我立即衝上前抓住他的手,抬首直望著他央求道:「漢克先生,我求您了,讓我見大哥、讓我見大哥!」
他緊抿下唇輕輕搖首:「不……二少爺您請回吧,現在還不是時候,況且您的身體狀況亦是不樂觀,還是待到您調養好了再……」
「我不要!我不回去……為什麼不讓我見大哥?大哥他……難道說他真的……」
我的雙眼酸澀不已,淚水已於眼眶打轉著,我似是頓失氣力而跪下雙膝,癱坐在地板上抽泣著,他們同樣感到無能為力,僅能看著我哭泣。
此時,一道沉穩的嗓音由醫療部後方傳來:「漢克,不要緊的,讓他進來。」
「……大哥……大哥!」
聽見大哥的嗓音,我喜出望外地撥開人群向前方一間小房走去,喜悅衝上我的腦袋,讓我忘了禮儀,未經敲門程序便直接旋開門把衝入房內。
進入房內,我帶上房門後,映入眼簾的是大哥的背影,此時的他坐在小房內的梳妝台前,透過鏡子,我見到大哥的臉色雖然仍有些蒼白,但是至少比先前紅潤了許多,見他的氣色尚可,我放心了不少。
「大哥,還好你沒事,我……嚇壞我了,在我意識昏迷以前,我還以為你……而且大家都不願意告訴我關於你的消息,所以我今天能下床就立刻來找你了,看到你的氣色還不錯,我放心了!」
「不錯?」
大哥揚著音調如此反問,語調中卻帶嘲諷意味,這樣的反應令我不解,我也不禁微鎖眉心沉默著望向鏡中的大哥。
他嗤笑一陣後又說道:「呵,看見我這副鬼樣子,誰能對你說得出口?你說不錯?你過來,仔細看看我的模樣再看看你還能不能說不錯!」
鏡中映照出的大哥眸中盡是怨懟與憤怒,聽了此言,我也開始惴惴不安,起初雖有猶豫,但我還是提步向前,走至大哥的身旁。
視線由他的臉部開始仔細向下瞧,一見到腿部,我的唇瓣顫抖不止,甚至摀著嘴難以置信的模樣。
「為……為什麼……不會的……」
「不會?」
聞言,大哥一臉怒容,伸手便緊抓著我的手腕摸向他理應結實卻空無一物的腿部,沒能觸上大哥的大腿,取而代之的是椅墊的硬度,被大哥緊抓的右手因而顫抖不止,我不斷搖首想抽回手,但是大哥卻緊緊抓牢不肯放開。
「不錯?你張大你的雙眼給我仔細看清楚,給我摸仔細!哪裡不錯了?你告訴我!」
我的眼淚也因此滾落,不斷搖首掙扎哭喊著:「不要……不要,大哥……我……嗚……」
大哥也語帶哽咽,但是他仍強硬地抓著我的手不放:「都是你、都是你……為什麼要救我?你讓我死了一了百了,現在……現在卻成了連雙腿都沒有的廢人,你讓我怎麼辦?你說啊、你說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的全身顫抖不止,但是視線卻無法由悲痛欲絕的大哥臉上移開,這是第一次,我見到大哥如此脆弱的表情。
一向倔強的大哥也隱忍不住眼淚,他的眸中寫滿了怨恨與責怪:「我……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才能,論、論武力比不上你,頭腦也、也不及賽菲爾……但是我堅信只要自己能夠努力,就算實力不如人,我也能……能讓父親及祖父承認我是菲索奇亞家不可或缺的成員……但是都是因為你,為什麼要救我?你為什麼要救我!是你殘忍地讓我體認到這個夢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都是你!」
大哥緊抓著我的手腕令我生疼,但是更疼的,卻是我這顆被大哥的言語刺得遍體鱗傷的心,好痛、好痛……
當時的我根本沒想這麼多,我只是一心想救大哥……也錯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連救人都不能被原諒?
難道菲索奇亞家的孩子只能殺人,不被允許救人嗎……?
為什麼?為什麼救了人我卻開心不起來?
比起失去雙腿,也許,對自尊心極高的大哥而言,他是寧可失去性命的。
而我卻因為自己的一廂情願造成了大哥的痛苦……
在大哥衝著我吼了這席話後,他也鬆了手,我失了神般地跌坐在地,此時流動的,似乎僅剩下我與大哥的眼淚。
只要想到這一切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便感覺自己就快無法呼吸,我蜷縮起身子,抱著頭歇斯底里地低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心理受了極大打擊,加上原本身體就已虛弱不已,倏地,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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