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嗅到暴風雨前的水氣，薇特克絲就會想起桅杆上，奮力掙扎、卻不停顫抖的風帆──風帆被呼嘯猖狂的氣流拉來扯去，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的撞擊，讓它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
那聲音總是惡夢裡的殘影；奇怪的是，惡夢從薇特克絲放棄海上生活之後開始糾纏她，當時她仍然與海洋共生共存時，她卻從沒被惡夢入侵過。
薇特克絲記得那時候，二哥和母親都會與她一起躲在底部的船艙內，等待風雨平息；父親與大哥則留在甲板上，和其他船員們抵禦蕭索的夜晚。
她永遠忘不了二哥帕里德曾對她這麼說──
「海洋摧毀不了正面迎敵的勇敢的人，也摧毀不了退回堡壘內尋求庇護的謙和的人。那代表我們全家人都會沒事的。」
但就在那一晚，風帆被拖進黑暗之中，帕里德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個點狀的痛楚襲擊了薇特克絲的神經，她嚇得將雙手伸了回來……，她太心不在焉，以至於沒注意到茶壺內的水早已沸騰。
從玻璃窗看出去，阿斯嘉特城少了素有的生氣，籠罩在一層一層難以剝除的厚繭之中，那也是狂風暴雨前，漸漸濃重的水氣的味道嗎？
就在薇特克絲走回櫥櫃時，「喀啷」一聲，玻璃門被推開了。她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見門口那個人操著在海上生活久了才有的特殊口音，說：「這裡有沒有任何東西能治療我這種症狀？」
「你的什麼症狀，先生……？」
薇特克絲從櫥櫃中間探出頭來，眼神卻在那個瞬間凝結，靜如止水的心也投下了一滴漣漪；那個人摘下了船型的水兵帽，露出歷劫歸來一般的笑容，答道──
「我從幾天前就開始心神不寧，因為我擔心太久沒回家，我的小妹會認不出我來。」
「妳過得好嗎，薇特？」
薇特克絲和他緊緊相擁在一塊兒，她總能在大哥凱希亞身上聞到這種味道，鹹鹹的，像是海風，像是鹽巴，也像是他經歷過的一切際遇；她提醒自己，眼淚也是這個味道。
「你說你在回來之前就寄了封信？我怎麼沒收到？」薇特克絲說，身體內某個掌管情緒的地方因為開心而放鬆，也因為開心，心底深處轉而開始醞釀一股能忘卻煩憂的暖流。
沒有什麼能比「在一個熟悉的人身上，仍能找回熟悉的一切」這樣的事來得更幸運了。
「妳要一封由我這樣的人寄出的信乖乖回家，並不容易。」凱希亞回答道，捋過薇特克絲鬢邊的金色髮綹，笑容如同他胸前的一枚徽章，柔和卻仍然耀眼。
凱希亞曬得有些黑，在那身純白的海船制服下，他的膚色其實還算健康，但膚質卻大不如從前；薇特克絲像是犯了職業病一般，她注意到凱希亞的眉邊與手指上，都有輕微的割傷與擦傷。
「爸媽這幾天去東邊的城鎮買些材料，如果你待上幾個禮拜的話，他們應該就回來了。」薇特克絲說著，凱希亞的出現讓她得重溫一下沖煮藥草咖啡的程序。
「……我想我並不期待，薇特。他們反正早就懶得管我了。」凱希亞輕描淡寫的說著，感情卻蘊藏其中。
「他們愛你，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薇特克絲說，就算凱希亞背對著她，她的表情仍然認真，「所以他們才會這麼失望，這麼氣你不安定下來。」
她看著凱希亞像是第一次走進這間藥草店一般，緩步穿梭在藥草木架以及一瓶一瓶的藥酒之間；從凱希亞的後腦勺，薇特克絲可以看見不同於她自己和二哥帕里德的特徵──他們兩人皆是全然的金髮，但凱希亞的髮根卻是褐色的。
「你打算安定下來嗎？」這個問題從未得到解答，薇特克絲很清楚。
「這是什麼？」凱希亞把牆上一幀泛黃的紙印拿了下來，在那上頭穿了幾個孔洞，然後用細繩將三撮不同的植物標本緊緊繫牢。
並不需要仔細推敲，凱希亞就認得那些植物，他想，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忘記這三株植物的模樣──金鍊花、香根鳶尾，以及牡荊。
那是他們三個兄妹的名字。
「帕里德……，今天他似乎無所不在，我不停想到他。」薇特克絲的低喃，猶如將要熄滅的蠟燭光火，微弱、不足以點亮那個風帆被捲走的黑夜。
「是啊，」本以為凱希亞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涵，但薇特克絲聽見凱希亞從喉頭發出了一聲了然於心的低吟，「他一直都沒有離開。」
「妳知道，我在東方世界駐留時，常常看見妳，薇特。」凱希亞指的應該是『牡荊』吧，薇特克絲想。他轉過頭來，眉頭的陰霾被撥開，凱希亞露出笑容，笑容中帶著一個不得不分享的秘密──「給妳看個東西。」
薇特克絲現在才注意到，那只凱希亞放在門邊的大型皮製口金包，顏色很深，表面也被磨得光亮；凱希亞從裡頭拿出了一個東西，他將它捧在手心裡，因此薇特克絲看不清楚它到底是什麼。
不過她確定她看見了嫩綠色的新生葉片。
凱希亞將這個東西放在薇特克絲手中，她感覺掌心傳來一股冰涼，這個東西的觸感有點兒像未上釉的陶器，薇特克絲看清楚了，那原來是個小牛的頭骨。
頭骨並不完整，正好呈現一個不規則的缺口，裡頭鋪滿了並不新鮮的泥土，從土中竄出頭來的，是嶄新無畏的細小莖幹，以及在上頭延展開來的兩片嫩葉。
乍看之下也許駭人，但薇特克絲卻在這份禮物上，看見了『死亡』與『新生』彼此和諧的形相。
「這是……？」
「當地的人稱它作『晚塘芒』。當時，我在那兒經歷了食物中毒、蛇毒，以及沼氣毒，但它，它能夠在三天之內，讓我從所有的毒素當中徹底痊癒。」
凱希亞說話的模樣彷彿在細數自己嚐過幾樣佳餚，令薇特克絲簡直難以相信，不過，凱希亞向來如此，他自己的生命與這世界上的奇聞軼事相比，一文不值。
但被她捧在手中這株看起來脆弱不堪的小生命，竟藏著如此非凡的功效，薇特克絲不能否認，凱希亞是傾盡了心力在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這點和她自己又有哪裡不同呢？
「妳何不把它記下來，就記在妳那本啟示錄上？」凱希亞總是這麼戲稱她那本厚重、飽經風霜的書冊。「來吧，我現在就可以跟妳說它生長於哪裡，它……」
「也許等爸媽回來吧，凱希亞，我還有藥草店的事要顧；況且你才剛下船，我想你累壞了。」
藥草咖啡煮好了，這裡瀰漫著一股苦澀卻又甘甜的香味。
凱希亞嚥了嚥口水，將頭撇開，「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薇特。」
「為什麼？你要待上多久？」
「……」
「凱希亞？」她聞出了些許的不對勁。
「只有三天。」
/後記/
這邊交待了一下薇特克絲的大哥與二哥www
我好喜歡兩兄弟的名字──凱希亞和帕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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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設定為是嚮往流浪的風中一匹狼(到底這詞要用多久XDDD
跟薇特克絲是完全不一樣的人ww但是兩個人感情很好~
黝黑皮膚的大哥凱希亞我完全可以啊(搥桌//////
創作內容
SilverCarnival(結束)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