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八十歲壽命，那我活了五分一輩子，也從來沒遇過這種怪人。
那是轉學的第一天，我面對著三十多對好奇又振奮的眼睛，正要開始自我介紹時，便被坐在課室正中央的女生打斷了。
「請問，」
她高舉著白皙瘦弱的手發問，聲線並不響亮，然而在死寂的空間內就變得異常刺耳，尤其是問題內容──
「你是外星人嗎？」
我像外星人嗎？
我看起來很像外星人嗎？
我的氣場跟外星電波有吻合度嗎？
我何時讓妳產生了我是外星人的錯覺啊啊啊──
後來聽班上的人說，她還有更多更多古怪的言行，不過我也懶得逐一記下，總之別太親近她就對了。
不過這次，我猶疑了。
回家的路上，站著一位右眼繫上紗罩的瘦弱女生──就是那個奇怪的傢伙。
不知是她的頭髮特別烏黑，還是她的膚色特別雪白，配上黑色校服，她簡直如從黑白影印機跑出來的紙張無異。
由我社團結束後回家，小睡一下後外出吃飯，用膳完畢散個步再回家，由黃昏到深夜，她始終一動不動地盯著路邊的那棵樹。
雖然言行怪異，但一個女高中生在街上深夜流連，怎麼說都很令人在意吧？不過，要是被同學撞破我上前搭訕，說不定會惹來閒言，處理不當甚至會被排擠啊。
好不容易才融入新環境，果然還是視而不見比較好──
「究竟妳在看什麼啦？」。
經過她身旁約六步，我還是轉身展開第四類接觸。只見她把目光移向我，薄唇稍動了幾下，可是完全聽不見她說什麼。
「聽不見啦。」
「他們……」她緩緩指著近路邊的樹梢，用較大的聲量再說一遍。「會來迎接我啊。」
「他們？」
親人？
朋友？
該不會是──
「外星人。」
果然。
這一刻我有種轉身回家的衝動，可是都已經搭話了，那就好好關心一下同學吧。
「妳怎麼不回家呢？」
……
「家人不會擔心嗎？」
……
一分鐘過去了，完全沒有回應我的打算。
「喂，好歹妳也說句話啊！」
她聞言再望向我，這微小反應好像在密室解謎中找到丁點關鍵物，令人相當高興！
「有點……」她苦著臉低頭，似乎在努力思量著該說什麼。「好像，有點餓。」
妳有點餓，所以呢？
所以我要帶妳到便利店看著妳吃便當嗎？
所以我要帶妳到便利店看著連一毛錢也沒有的妳大口吃著便當嗎！
「就這樣，妳吃飽就好好回家吧。」
罷了，都已經替她付錢，我還在碎碎念個什麼！我正要離去，忽然感到衣袖被輕輕拉著。
「澈。」
我的名字從她口中緩緩吐出……怪了，這是什麼感覺。
「我聽班上的人，都喚你澈。」
原來妳也有留意地球的事，看來沒想像那麼難溝通嘛。
「你知道三號行星嗎？」
抱歉我收回剛才的想法。
「是、是個很遙遠的星球……之類的？」
「對我而言，相當遙遠。人們都說，三號行星是個幸福的星球。我一直相信，終有一天外星人會為我帶來幸福，並迎接我到三號行星。」
她溫吞吞地說著外星資訊，平日木無表情的臉龐好像多了一份喜悅……等一下！妳跟我說這些幹嗎？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地球人而已，沒妄想過要跟外星人做朋友啦！
「要回家了。」她把只吃了一半的便當蓋好，放進書包。
「妳要自己一個回去嗎？最近常有不良在附近流連啊。」
「有……他們保護我。」
只要跟她說「叔叔帶妳去看ＥＴ」，就會乖乖被拐走吧？原本不打算干涉太多，但現在叫人如何放心她獨自回去啊！
「等了那麼久，看來今天他們不會來啦。」
「會的……」她苦著臉低頭，似乎在努力思量著如何反駁。「一定會來。」
「要不，這次我送妳回去好了。」
唉，都已經這個地步，也沒差做一次好人吧。
「謝謝你，澈。」
是天外幻象嗎？她竟然微笑了。
明明是個沒朝氣的女生，可是笑起來有種貓咪的可愛感，要是除下右眼的紗布，大概會上演一場《地球反擊戰》。
這樣的甜笑，讓我意識到她只是個很奇怪卻又很柔弱的女同學而已。
※ ※ ※
一清早回到學校，我看著桌上繪有ＵＦＯ的飯盒，整個人被Ｈｏｌｄ住了。
這是什麼，外星人報恩嗎！
「超常現象！是超常現象啊！」
知道了！有必要大呼小叫嗎？
「澈，看來你需要驅靈。」
對不起，你有看過牧師用十字架驅趕外星人嗎？
「有沒有感到來自外太空的關懷？」
不需要！
身為主角的我終於現身了，幾位損友馬上來湊熱鬧，我感到當初苦心經營的日常校園生活，會由這個便當開始逐漸瓦解。
「各位──澈被外星人盯上了──」
「接下來就是愛的解剖吧？像美洲牛那樣。」
「聽說有基因結合這招啦！」
嘭！
「夠了你們煩不煩啊！」
我雙手不自覺用力拍在桌子上，友人們的笑容也驟然消失，氣氛就像失敗的泡芙，一下子全塌下來。
才一個便當而已你們要擾攘到何時了雖然真的很驚奇！
才一個便當而已不要說得像發現不明飛行物那樣雖然真的有畫到！
雖然如此──可是回神過來就後悔了。
跟他們說說笑笑混過去就好嘛，實在不用這麼激動！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我正想著如何緩和氣氛，這個時候始俑者也回來了。她一如以往無視課室的氣氛與話題，若無其事回到座位。
過份！怎麼她就可以置身事外！
我心頭馬上湧現一股怒意，二話不說，我抓起來自太空的便當，放在她桌上。
「我不要了，妳拿回去吧！」
她看著便當默不作聲，大概從沒發生這種狀況，連帶周遭的同學也開始不安起來。
「澈，不要生氣嘛……我們說笑而已。」
不知哪個硬是抓住我的手把便當遞過來。
「好好收下啦。」
老實說，便當什麼的我並不討厭，但要是拿回去的話，肯定會成為同學間的話題吧！
我一股蠻勁把手抽回。
「我說不要就不要！」
這個瞬間，我好像碰跌了什麼東西──
糟了。
便當正正散落在製作者的桌面上。
課室的時間凝結了，全部人屏息以待她會有何反應。只見她隨手撿起一塊看起來應該很美味的肉塊，放進嘴裡品嚐。
「澈，還有二十三號同學。」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因為怕被責備嗎？好像不對……
「麥田圈……」她苦著臉一邊說一邊收拾。「浪費資源的話，會變成麥田圈啊。」
……嘎？
我們只懂目送她默默捧著便當離開課室，直到第一節課完結也不曾回來。
我也是無心之失，她用不著那麼生氣嘛！但跟那晚的交談情況聯想起來，那張苦臉只會在不懂對應時才出現吧？
這樣的話，剛才是在努力思量著如何緩和氣氛嗎？
這樣的話，剛才豈不是在為我解窘？
不對不對，這一切都是我猜想而已，說不定她正躲在某處和同伴進行通訊，商量應該把我變成麥田圈、在我身上畫麥田圈，還是在麥田上畫我──
「老師，我要上洗手間。」
看著課室中央那個空空如也的座位，內疚感好像細菌一樣倍數滋生，未待老師允許，我已快步走出課室。
也罷，去找她道歉，反正已經沒法專心聽講了。
兩句不離外太空，多半會呆在天台吧？我把天台半掩的鐵門推開，便見蔚藍的晴空下一道極為顯眼的黑白色身影，只要陽光猛烈一點就可能把她蒸發掉。
「果然在這裡啊？」
她回頭示意我噤聲，然後繼續仰望天空。
怎、怎麼了？神情凝重得害我緊張起來，連腳步和聲量也不禁放輕。
「怎麼不回去上課了？」
「我在等他們來啊。」
「他們？」
朋友？
老師？
該不會是──
「外星人。」
我輸了。
我對她的古怪行徑認真起來了！
冷靜點，這就回去的話便再輸一次了。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把地球的事情當作一回事，但還是好好道歉比較好。
「剛才，對不起。」
……
「其實、那個便當、看起來挺好吃的嘛，哈哈。」
……
一分鐘過去了，完全沒有原諒我的打算。
好歹妳也說句話啊──正想怒吼過去時，我才看清楚她右眼的紗布被水沾濕了一大片。
外星人是藉口，跑上來是因為別的原因吧？
說不定，那晚也是藉口？
「這算是賠罪，也不用回禮了。」我把一顆水果糖塞進她掌心。
正要轉身離去，忽然感到衣袖被輕輕拉著。
「澈。」
又是這感覺了……每次被她呼喚時總是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你是外星人嗎？」
「令妳失望了，我只是個普通的地球人而已。」
轉學第一天就不是已經告訴過妳了嗎？妳還疑惑什麼！
「三號行星……澈還記得三號行星嗎？」
「好像、是那個相當遙遠的星球？」
「今天，似乎稍微接近了一點。」她把水果糖放進嘴裡，閉上眼睛彷彿感受著甜味。「謝謝你，澈。」
啊啊啊──如貓咪般可愛的笑容又再出現了！
「妳這個奇怪的電波女！兩句不離外太空，究竟要人怎麼回應啊。」
我故意無視她可愛的笑容轉身離開，並大聲對她抱怨。
要是她能改掉這種古怪的言行，一定很受歡迎，至少男生方面我敢肯定。
※ ※ ※
話說，今早她又微笑了。
微笑對象依然是我，不過這次場地是課室，若果只看在場同學的表情，還以為集體遇見超自然現象。
小休鐘聲一響，損友們馬上拉我到課室的角落套取情報。
「澈！快說，你的衛星接收器藏在哪裡啦？」
「我也想被喚名字，而不是二十九號同學啊。」
「啊啊，言行古怪卻笑容可愛，這種反差萌真萌倒我了。」
喂！你們當初不是說全世界只剩下外星人和她的話會毫不猶豫選擇外星人嗎？真是群毫無立場的傢伙！
就不是一個很甜很可愛的貓咪微笑嘛，用得著那麼誇張嗎？身為微笑對象的我才絕不會因為自豪、暗爽、樂翻天！
「要是沒有了那塊紗布，一定是個美少女吧？」
咦？
「澈，來為我們揭開宇宙的神秘面紗！」
呃、等一下？
「她的眼睛不是受傷了才用紗布遮掩著嗎？」雖然已有好幾個月了。
怎麼會跟我抱有相同的好奇心啊，你們不是原校生麼？
只見損友們互望了一下，彷彿才記起我是轉校生這個舊聞。
「怎知道？她由一年級開始就這個形象啦！」
「你就不要裝好人了，你也想看看她拆下紗布的樣子吧？」
「才不想看啦！」說不定她右眼藏有遠古詛咒，解下紗布就會召喚異形把地球毀滅──
「澈，外星人在哪裡？」
可惡！
沒辦法不打從心底承認我想看啊！
是我有當怪叔叔的潛質，還是她太單純？果然連片刻考慮也沒有，放學就乖乖跟我來圖書館了。
「呃、對啊，在哪裡呢……」
這下慘了，要如何抓個外星人給她看啊！人急生智，我只好隨便抓起有關宇宙的圖書丟給她。
「其實、我是要推薦圖書啦。這、這本！有介紹外星生物，妳會喜歡看吧？」
她完全沒懷疑不愛看書的我竟然文藝起來，認真細看書籍的封面介紹。
接下來，要怎麼做？
若無其事地說「天氣很熱不如除下紗布嘛，哈哈。」──這裡是室內圖書館啦！
裝作不小心碰撞然後不小心把紗布解下來──怎麼看都是故意啊！
自然提及果然是最好的方案──究竟要怎麼自然了！
我正在苦惱如何打開話匣時，忽然感到衣袖被輕輕拉著。
「喜歡……這本書我喜歡看。」
那個如寵物般對人撒嬌的微笑，喚起了直至剛才杳然無蹤的羞愧感。
自便當事件以來，近幾個星期她一直主動找我聊天甚至對我微笑。
雖然聊天內容是她的幻想宇宙和我的吐糟，但一切全因她認為可以安心對我表現自己的原故吧？
每個人都有不願公開的秘密。
如果她的安心是建基於我從沒過問她的言行和外表，那麼我現在的行為，豈不是在摧毀她對我的信任嗎？我正盤算著什麼殘忍的事了！
「澈。」
她一聲呼喚，讓我回過神來，她正一臉擔憂地盯著我看。
「……你有話要說嗎？」
「倒、沒什麼的……」
正當我打算就比罷休時，我們忽然注意到書櫃盡頭的轉角有點小騷動。
「不要擋著我嘛！」
「小聲點！這裡是圖書館啊小姐。」
「你們讓開不就沒事了嗎？」
我看著損友們正和班上被稱為「廣播器」的女同學糾纏在一起，內心立刻浮現了不好的預感。
「你們，怎麼在這裡？」
損友們馬上露出「喔，被發現了」的表情，然後又眉來眼去互相怪責。
她似乎已感到來者不懷好意，不知不覺退到我身後，輕力拉著我的衣袖，相當不安。
妳大概沒想到我也是不值得信任的一員啊……
「你們今早小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廣播器擺出一副「你們都瞞不過我」的姿態，自顧自說。「居然打算獨自欣賞外星女的真面目，澈你也太自私嘛。」
動機馬上被揭穿了。
衣袖上的力度驟然消失，她詫異地後退兩步。
我感到，好像有什麼被中斷，然後會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回。
怪了。
我在害怕什麼啊？
我害怕將會失去什麼啊？
「妳啊妳啊，要逃哪裡？別怕啦，也只是看一眼而已。」
廣播器抓住了她看起來一握即碎的肩膀。
「妳跟澈是好朋友吧？好朋友就不該有所隱瞞，妳就滿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嘛。」
不知是太遲鈍還是太害怕，她未及作出反應，只懂看著另一隻手肆無忌憚地伸向她臉上的紗布。
真的。
很想窺視藏在紗布下的另一邊臉龐。
很想她願意對我展示她的秘密。
可是我更在乎她的想法──等一下！
不可能！
奇怪了！
為什麼我要在乎她感受？
她是學校出名的怪人、電波女、外星間諜啊！
才不可能在意她！才不可能在意她──
「夠了啊！」
在紗布被撕下的一剎，我把她拉到身後擋著，同時將廣播器狠狠推開。
「你們把她當成什麼了！沒看到她不願意嗎！」
趁著還沒有圖書館委員趕來了解情況，我把紗布搶過來，慌忙拉著她離去。
她的手很軟，冷冰冰又顫慄不已。
從走廊的窗戶映照出她的側面，只見她全程用書本擋住臉龐，任由我帶領方向。
要不是跟我熟絡了，她所繪畫的宇宙範圍就不會被強行入侵吧？
我把手再握緊些。
要是這樣能把內疚和歉意還有……傳達給她的話就好了。
「到天台了囉。」
如果沒猜錯，這裡應該是她最感安心的地方。
她聞言甩開我的手，跑到背向我的角落，直接把頭埋在膝蓋，是在哭泣嗎？
「我說啊，剛才的事，對不起。」
……
「我知道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別生氣嘛。」
我只隱約聽到她的聲線，可是完全聽不見她說什麼，連從地下傳來的運動社團叫喊還比她清晰響亮。
「聽不見啦。」
「不要……不要靠過來。」我坐到她身旁，才聽得見她要我走開。「我正在散播有害的宇宙塵。」
我該說她可愛，還是幻想力過剩？
唉。
有誰告訴我，阿凡達成功拯救了納美人後，是如何善後的？
看著一動不動的她，我不禁垂頭嘆氣──啊啊，這不是圖書館的宇宙生物圖鑑嗎！
說點讓她感興趣的東西，或許會提起精神來！
我趕緊翻開內頁，卻恰好揭開了一張九大行星的排列圖。
不是要這種普通到不行的東西啦！應該還有更稀奇的記載才對……話雖如此，我的眼睛卻仍然停留在這頁上。
原來、原來──
……
我猶疑了半晌，還是掏出筆在手背上塗出兩個黑漆漆的圓形，然後走到她面前掩著自己雙眼。
「對不起，其實我真的是外星人。」
「才、才不是……」
我聽到她語氣有點吃驚，應該是抬頭看到這樣丟臉的我吧。
「我的確是來自三號行星的外星人，終於找到妳了。」
「……澈？」
她那種不確認的語氣，害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一樣啊啊啊──
「地球在九大行星中排行第三，所以這裡就是妳一直追尋的三號行星啦！至於、外星人──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外星人，總之、總之妳先好好聽我說！
剛轉學不久，我跟大伙兒都認為妳是個怪人、電波女、宇宙生物。可是跟妳相處下來，根本不是那樣，妳只是不懂表現自己而已。
明知是那樣，我卻極力否認覺得妳很可愛這個事實，甚至像剛才圖書館那樣，想要欺負妳去證實自己是個普通的地球人。
好啦，我承認，我真的很好奇妳的右眼有什麼秘密，可是、可是……根本沒辦法啊！完全不想看到妳沮喪的樣子，所以我會等妳親自告訴我的。
我想說，既然這裡是三號行星，那麼一定會有外星人給妳所渴望的幸福吧？那麼，我來做外星人好了！」
沒了。
沒救了。
竟然大聲說自己要做外星人，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貼著臉的手掌愈來愈燙，直至她伸出手，溫柔地把我的手拉下來──
她的右眼，是紫色的。
不知是她的頭髮特別烏黑，還是她的膚色特別雪白，配上黑色校服，她簡直如從黑白影印機跑出來的紙張無異。
如此的黑白少女，亮紫色的右眼彷彿是她唯一著色的地方。
「那樣的話，澈、還會是外星人嗎……」
當然、咦……
從轉學的第一天，她已反覆問著這問題，怎麼我現在才了解她的真正意思啊啊啊──
「澈不會解剖牛、澈不會發射激光、澈不會畫麥田圈，怎可能是外星人……」
她小聲地反駁，故意望向別處，臉頰卻漸漸紅起來。
我可以理解為她正在害羞嗎？
我苦笑了一下，忽然沒那麼緊張了。
「或許我沒做外星生物的潛質，但我會待在妳身邊。」
我把紗布還給她。
「或許某天我會成為妳心目中的外星人，然後，讓我代替它去守護妳，好嗎？」
她接過紗布，亮紫色的右眼與黑白分明的左眼流轉著淚光，露出如貓咪般的笑容，輕輕點頭。
「喜歡……最喜歡澈了。」
如果我有八十歲壽命，那我活了五分一輩子，也從來沒想過我的初戀竟然來自外太空。
或許，幸福很遙遠，彷彿遺留在某個行星。
可是只要踏出一步，幸福可能就在身邊有待發現。
（全文完）
那是轉學的第一天，我面對著三十多對好奇又振奮的眼睛，正要開始自我介紹時，便被坐在課室正中央的女生打斷了。
「請問，」
她高舉著白皙瘦弱的手發問，聲線並不響亮，然而在死寂的空間內就變得異常刺耳，尤其是問題內容──
「你是外星人嗎？」
我像外星人嗎？
我看起來很像外星人嗎？
我的氣場跟外星電波有吻合度嗎？
我何時讓妳產生了我是外星人的錯覺啊啊啊──
後來聽班上的人說，她還有更多更多古怪的言行，不過我也懶得逐一記下，總之別太親近她就對了。
不過這次，我猶疑了。
回家的路上，站著一位右眼繫上紗罩的瘦弱女生──就是那個奇怪的傢伙。
不知是她的頭髮特別烏黑，還是她的膚色特別雪白，配上黑色校服，她簡直如從黑白影印機跑出來的紙張無異。
由我社團結束後回家，小睡一下後外出吃飯，用膳完畢散個步再回家，由黃昏到深夜，她始終一動不動地盯著路邊的那棵樹。
雖然言行怪異，但一個女高中生在街上深夜流連，怎麼說都很令人在意吧？不過，要是被同學撞破我上前搭訕，說不定會惹來閒言，處理不當甚至會被排擠啊。
好不容易才融入新環境，果然還是視而不見比較好──
「究竟妳在看什麼啦？」。
經過她身旁約六步，我還是轉身展開第四類接觸。只見她把目光移向我，薄唇稍動了幾下，可是完全聽不見她說什麼。
「聽不見啦。」
「他們……」她緩緩指著近路邊的樹梢，用較大的聲量再說一遍。「會來迎接我啊。」
「他們？」
親人？
朋友？
該不會是──
「外星人。」
果然。
這一刻我有種轉身回家的衝動，可是都已經搭話了，那就好好關心一下同學吧。
「妳怎麼不回家呢？」
……
「家人不會擔心嗎？」
……
一分鐘過去了，完全沒有回應我的打算。
「喂，好歹妳也說句話啊！」
她聞言再望向我，這微小反應好像在密室解謎中找到丁點關鍵物，令人相當高興！
「有點……」她苦著臉低頭，似乎在努力思量著該說什麼。「好像，有點餓。」
妳有點餓，所以呢？
所以我要帶妳到便利店看著妳吃便當嗎？
所以我要帶妳到便利店看著連一毛錢也沒有的妳大口吃著便當嗎！
「就這樣，妳吃飽就好好回家吧。」
罷了，都已經替她付錢，我還在碎碎念個什麼！我正要離去，忽然感到衣袖被輕輕拉著。
「澈。」
我的名字從她口中緩緩吐出……怪了，這是什麼感覺。
「我聽班上的人，都喚你澈。」
原來妳也有留意地球的事，看來沒想像那麼難溝通嘛。
「你知道三號行星嗎？」
抱歉我收回剛才的想法。
「是、是個很遙遠的星球……之類的？」
「對我而言，相當遙遠。人們都說，三號行星是個幸福的星球。我一直相信，終有一天外星人會為我帶來幸福，並迎接我到三號行星。」
她溫吞吞地說著外星資訊，平日木無表情的臉龐好像多了一份喜悅……等一下！妳跟我說這些幹嗎？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地球人而已，沒妄想過要跟外星人做朋友啦！
「要回家了。」她把只吃了一半的便當蓋好，放進書包。
「妳要自己一個回去嗎？最近常有不良在附近流連啊。」
「有……他們保護我。」
只要跟她說「叔叔帶妳去看ＥＴ」，就會乖乖被拐走吧？原本不打算干涉太多，但現在叫人如何放心她獨自回去啊！
「等了那麼久，看來今天他們不會來啦。」
「會的……」她苦著臉低頭，似乎在努力思量著如何反駁。「一定會來。」
「要不，這次我送妳回去好了。」
唉，都已經這個地步，也沒差做一次好人吧。
「謝謝你，澈。」
是天外幻象嗎？她竟然微笑了。
明明是個沒朝氣的女生，可是笑起來有種貓咪的可愛感，要是除下右眼的紗布，大概會上演一場《地球反擊戰》。
這樣的甜笑，讓我意識到她只是個很奇怪卻又很柔弱的女同學而已。
※ ※ ※
一清早回到學校，我看著桌上繪有ＵＦＯ的飯盒，整個人被Ｈｏｌｄ住了。
這是什麼，外星人報恩嗎！
「超常現象！是超常現象啊！」
知道了！有必要大呼小叫嗎？
「澈，看來你需要驅靈。」
對不起，你有看過牧師用十字架驅趕外星人嗎？
「有沒有感到來自外太空的關懷？」
不需要！
身為主角的我終於現身了，幾位損友馬上來湊熱鬧，我感到當初苦心經營的日常校園生活，會由這個便當開始逐漸瓦解。
「各位──澈被外星人盯上了──」
「接下來就是愛的解剖吧？像美洲牛那樣。」
「聽說有基因結合這招啦！」
嘭！
「夠了你們煩不煩啊！」
我雙手不自覺用力拍在桌子上，友人們的笑容也驟然消失，氣氛就像失敗的泡芙，一下子全塌下來。
才一個便當而已你們要擾攘到何時了雖然真的很驚奇！
才一個便當而已不要說得像發現不明飛行物那樣雖然真的有畫到！
雖然如此──可是回神過來就後悔了。
跟他們說說笑笑混過去就好嘛，實在不用這麼激動！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我正想著如何緩和氣氛，這個時候始俑者也回來了。她一如以往無視課室的氣氛與話題，若無其事回到座位。
過份！怎麼她就可以置身事外！
我心頭馬上湧現一股怒意，二話不說，我抓起來自太空的便當，放在她桌上。
「我不要了，妳拿回去吧！」
她看著便當默不作聲，大概從沒發生這種狀況，連帶周遭的同學也開始不安起來。
「澈，不要生氣嘛……我們說笑而已。」
不知哪個硬是抓住我的手把便當遞過來。
「好好收下啦。」
老實說，便當什麼的我並不討厭，但要是拿回去的話，肯定會成為同學間的話題吧！
我一股蠻勁把手抽回。
「我說不要就不要！」
這個瞬間，我好像碰跌了什麼東西──
糟了。
便當正正散落在製作者的桌面上。
課室的時間凝結了，全部人屏息以待她會有何反應。只見她隨手撿起一塊看起來應該很美味的肉塊，放進嘴裡品嚐。
「澈，還有二十三號同學。」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因為怕被責備嗎？好像不對……
「麥田圈……」她苦著臉一邊說一邊收拾。「浪費資源的話，會變成麥田圈啊。」
……嘎？
我們只懂目送她默默捧著便當離開課室，直到第一節課完結也不曾回來。
我也是無心之失，她用不著那麼生氣嘛！但跟那晚的交談情況聯想起來，那張苦臉只會在不懂對應時才出現吧？
這樣的話，剛才是在努力思量著如何緩和氣氛嗎？
這樣的話，剛才豈不是在為我解窘？
不對不對，這一切都是我猜想而已，說不定她正躲在某處和同伴進行通訊，商量應該把我變成麥田圈、在我身上畫麥田圈，還是在麥田上畫我──
「老師，我要上洗手間。」
看著課室中央那個空空如也的座位，內疚感好像細菌一樣倍數滋生，未待老師允許，我已快步走出課室。
也罷，去找她道歉，反正已經沒法專心聽講了。
兩句不離外太空，多半會呆在天台吧？我把天台半掩的鐵門推開，便見蔚藍的晴空下一道極為顯眼的黑白色身影，只要陽光猛烈一點就可能把她蒸發掉。
「果然在這裡啊？」
她回頭示意我噤聲，然後繼續仰望天空。
怎、怎麼了？神情凝重得害我緊張起來，連腳步和聲量也不禁放輕。
「怎麼不回去上課了？」
「我在等他們來啊。」
「他們？」
朋友？
老師？
該不會是──
「外星人。」
我輸了。
我對她的古怪行徑認真起來了！
冷靜點，這就回去的話便再輸一次了。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把地球的事情當作一回事，但還是好好道歉比較好。
「剛才，對不起。」
……
「其實、那個便當、看起來挺好吃的嘛，哈哈。」
……
一分鐘過去了，完全沒有原諒我的打算。
好歹妳也說句話啊──正想怒吼過去時，我才看清楚她右眼的紗布被水沾濕了一大片。
外星人是藉口，跑上來是因為別的原因吧？
說不定，那晚也是藉口？
「這算是賠罪，也不用回禮了。」我把一顆水果糖塞進她掌心。
正要轉身離去，忽然感到衣袖被輕輕拉著。
「澈。」
又是這感覺了……每次被她呼喚時總是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你是外星人嗎？」
「令妳失望了，我只是個普通的地球人而已。」
轉學第一天就不是已經告訴過妳了嗎？妳還疑惑什麼！
「三號行星……澈還記得三號行星嗎？」
「好像、是那個相當遙遠的星球？」
「今天，似乎稍微接近了一點。」她把水果糖放進嘴裡，閉上眼睛彷彿感受著甜味。「謝謝你，澈。」
啊啊啊──如貓咪般可愛的笑容又再出現了！
「妳這個奇怪的電波女！兩句不離外太空，究竟要人怎麼回應啊。」
我故意無視她可愛的笑容轉身離開，並大聲對她抱怨。
要是她能改掉這種古怪的言行，一定很受歡迎，至少男生方面我敢肯定。
※ ※ ※
話說，今早她又微笑了。
微笑對象依然是我，不過這次場地是課室，若果只看在場同學的表情，還以為集體遇見超自然現象。
小休鐘聲一響，損友們馬上拉我到課室的角落套取情報。
「澈！快說，你的衛星接收器藏在哪裡啦？」
「我也想被喚名字，而不是二十九號同學啊。」
「啊啊，言行古怪卻笑容可愛，這種反差萌真萌倒我了。」
喂！你們當初不是說全世界只剩下外星人和她的話會毫不猶豫選擇外星人嗎？真是群毫無立場的傢伙！
就不是一個很甜很可愛的貓咪微笑嘛，用得著那麼誇張嗎？身為微笑對象的我才絕不會因為自豪、暗爽、樂翻天！
「要是沒有了那塊紗布，一定是個美少女吧？」
咦？
「澈，來為我們揭開宇宙的神秘面紗！」
呃、等一下？
「她的眼睛不是受傷了才用紗布遮掩著嗎？」雖然已有好幾個月了。
怎麼會跟我抱有相同的好奇心啊，你們不是原校生麼？
只見損友們互望了一下，彷彿才記起我是轉校生這個舊聞。
「怎知道？她由一年級開始就這個形象啦！」
「你就不要裝好人了，你也想看看她拆下紗布的樣子吧？」
「才不想看啦！」說不定她右眼藏有遠古詛咒，解下紗布就會召喚異形把地球毀滅──
「澈，外星人在哪裡？」
可惡！
沒辦法不打從心底承認我想看啊！
是我有當怪叔叔的潛質，還是她太單純？果然連片刻考慮也沒有，放學就乖乖跟我來圖書館了。
「呃、對啊，在哪裡呢……」
這下慘了，要如何抓個外星人給她看啊！人急生智，我只好隨便抓起有關宇宙的圖書丟給她。
「其實、我是要推薦圖書啦。這、這本！有介紹外星生物，妳會喜歡看吧？」
她完全沒懷疑不愛看書的我竟然文藝起來，認真細看書籍的封面介紹。
接下來，要怎麼做？
若無其事地說「天氣很熱不如除下紗布嘛，哈哈。」──這裡是室內圖書館啦！
裝作不小心碰撞然後不小心把紗布解下來──怎麼看都是故意啊！
自然提及果然是最好的方案──究竟要怎麼自然了！
我正在苦惱如何打開話匣時，忽然感到衣袖被輕輕拉著。
「喜歡……這本書我喜歡看。」
那個如寵物般對人撒嬌的微笑，喚起了直至剛才杳然無蹤的羞愧感。
自便當事件以來，近幾個星期她一直主動找我聊天甚至對我微笑。
雖然聊天內容是她的幻想宇宙和我的吐糟，但一切全因她認為可以安心對我表現自己的原故吧？
每個人都有不願公開的秘密。
如果她的安心是建基於我從沒過問她的言行和外表，那麼我現在的行為，豈不是在摧毀她對我的信任嗎？我正盤算著什麼殘忍的事了！
「澈。」
她一聲呼喚，讓我回過神來，她正一臉擔憂地盯著我看。
「……你有話要說嗎？」
「倒、沒什麼的……」
正當我打算就比罷休時，我們忽然注意到書櫃盡頭的轉角有點小騷動。
「不要擋著我嘛！」
「小聲點！這裡是圖書館啊小姐。」
「你們讓開不就沒事了嗎？」
我看著損友們正和班上被稱為「廣播器」的女同學糾纏在一起，內心立刻浮現了不好的預感。
「你們，怎麼在這裡？」
損友們馬上露出「喔，被發現了」的表情，然後又眉來眼去互相怪責。
她似乎已感到來者不懷好意，不知不覺退到我身後，輕力拉著我的衣袖，相當不安。
妳大概沒想到我也是不值得信任的一員啊……
「你們今早小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廣播器擺出一副「你們都瞞不過我」的姿態，自顧自說。「居然打算獨自欣賞外星女的真面目，澈你也太自私嘛。」
動機馬上被揭穿了。
衣袖上的力度驟然消失，她詫異地後退兩步。
我感到，好像有什麼被中斷，然後會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回。
怪了。
我在害怕什麼啊？
我害怕將會失去什麼啊？
「妳啊妳啊，要逃哪裡？別怕啦，也只是看一眼而已。」
廣播器抓住了她看起來一握即碎的肩膀。
「妳跟澈是好朋友吧？好朋友就不該有所隱瞞，妳就滿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嘛。」
不知是太遲鈍還是太害怕，她未及作出反應，只懂看著另一隻手肆無忌憚地伸向她臉上的紗布。
真的。
很想窺視藏在紗布下的另一邊臉龐。
很想她願意對我展示她的秘密。
可是我更在乎她的想法──等一下！
不可能！
奇怪了！
為什麼我要在乎她感受？
她是學校出名的怪人、電波女、外星間諜啊！
才不可能在意她！才不可能在意她──
「夠了啊！」
在紗布被撕下的一剎，我把她拉到身後擋著，同時將廣播器狠狠推開。
「你們把她當成什麼了！沒看到她不願意嗎！」
趁著還沒有圖書館委員趕來了解情況，我把紗布搶過來，慌忙拉著她離去。
她的手很軟，冷冰冰又顫慄不已。
從走廊的窗戶映照出她的側面，只見她全程用書本擋住臉龐，任由我帶領方向。
要不是跟我熟絡了，她所繪畫的宇宙範圍就不會被強行入侵吧？
我把手再握緊些。
要是這樣能把內疚和歉意還有……傳達給她的話就好了。
「到天台了囉。」
如果沒猜錯，這裡應該是她最感安心的地方。
她聞言甩開我的手，跑到背向我的角落，直接把頭埋在膝蓋，是在哭泣嗎？
「我說啊，剛才的事，對不起。」
……
「我知道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別生氣嘛。」
我只隱約聽到她的聲線，可是完全聽不見她說什麼，連從地下傳來的運動社團叫喊還比她清晰響亮。
「聽不見啦。」
「不要……不要靠過來。」我坐到她身旁，才聽得見她要我走開。「我正在散播有害的宇宙塵。」
我該說她可愛，還是幻想力過剩？
唉。
有誰告訴我，阿凡達成功拯救了納美人後，是如何善後的？
看著一動不動的她，我不禁垂頭嘆氣──啊啊，這不是圖書館的宇宙生物圖鑑嗎！
說點讓她感興趣的東西，或許會提起精神來！
我趕緊翻開內頁，卻恰好揭開了一張九大行星的排列圖。
不是要這種普通到不行的東西啦！應該還有更稀奇的記載才對……話雖如此，我的眼睛卻仍然停留在這頁上。
原來、原來──
……
我猶疑了半晌，還是掏出筆在手背上塗出兩個黑漆漆的圓形，然後走到她面前掩著自己雙眼。
「對不起，其實我真的是外星人。」
「才、才不是……」
我聽到她語氣有點吃驚，應該是抬頭看到這樣丟臉的我吧。
「我的確是來自三號行星的外星人，終於找到妳了。」
「……澈？」
她那種不確認的語氣，害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一樣啊啊啊──
「地球在九大行星中排行第三，所以這裡就是妳一直追尋的三號行星啦！至於、外星人──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外星人，總之、總之妳先好好聽我說！
剛轉學不久，我跟大伙兒都認為妳是個怪人、電波女、宇宙生物。可是跟妳相處下來，根本不是那樣，妳只是不懂表現自己而已。
明知是那樣，我卻極力否認覺得妳很可愛這個事實，甚至像剛才圖書館那樣，想要欺負妳去證實自己是個普通的地球人。
好啦，我承認，我真的很好奇妳的右眼有什麼秘密，可是、可是……根本沒辦法啊！完全不想看到妳沮喪的樣子，所以我會等妳親自告訴我的。
我想說，既然這裡是三號行星，那麼一定會有外星人給妳所渴望的幸福吧？那麼，我來做外星人好了！」
沒了。
沒救了。
竟然大聲說自己要做外星人，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貼著臉的手掌愈來愈燙，直至她伸出手，溫柔地把我的手拉下來──
她的右眼，是紫色的。
不知是她的頭髮特別烏黑，還是她的膚色特別雪白，配上黑色校服，她簡直如從黑白影印機跑出來的紙張無異。
如此的黑白少女，亮紫色的右眼彷彿是她唯一著色的地方。
「那樣的話，澈、還會是外星人嗎……」
當然、咦……
從轉學的第一天，她已反覆問著這問題，怎麼我現在才了解她的真正意思啊啊啊──
「澈不會解剖牛、澈不會發射激光、澈不會畫麥田圈，怎可能是外星人……」
她小聲地反駁，故意望向別處，臉頰卻漸漸紅起來。
我可以理解為她正在害羞嗎？
我苦笑了一下，忽然沒那麼緊張了。
「或許我沒做外星生物的潛質，但我會待在妳身邊。」
我把紗布還給她。
「或許某天我會成為妳心目中的外星人，然後，讓我代替它去守護妳，好嗎？」
她接過紗布，亮紫色的右眼與黑白分明的左眼流轉著淚光，露出如貓咪般的笑容，輕輕點頭。
「喜歡……最喜歡澈了。」
如果我有八十歲壽命，那我活了五分一輩子，也從來沒想過我的初戀竟然來自外太空。
或許，幸福很遙遠，彷彿遺留在某個行星。
可是只要踏出一步，幸福可能就在身邊有待發現。
（全文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