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們扶著對方的身子前進,歡笑和淚水中呈現出的是依賴、是親情且密不可分。
十年後身處兩地的我們,透過約定和附屬的一紙字,再次在生命的交會點上重聚,穿越時間堆積起的思念,互許下童年時冀望的承諾……
謹慎地將那自十年前就塵封在床底下的信封取出。
毫無裝飾的樸素白色內有一張經四摺收起的紙條,泛黃的摺痕處彷彿被烙印上時間的刻痕,標註了遺忘和那不短的光陰。
「……」
我默默地將它塞進書包中最安全的夾層,轉身面對家中唯一的全身鏡。
「三年了嗎……」
雖說是畢業典禮,但直到一早起來換上制服前,心中連一絲的情感都沒有。
好,就從現在起慢慢醞釀吧。
由上往下順了衣服後,我重新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如果說三年足以讓人去選擇往後一輩子的路,那十年又會改變什麼呢?
我一時在自身找不到解答,選擇忽略後便大步邁出家門。
「嘛,難得看到英杰融全身完整的制服耶。」
「不這是學校最基本的規定吧。」儘管是最後一天,但我仍對熟得已經快要爛掉的好友冷言以對。
「從……從『校規殺手英杰融』口中竟說出了這句話?!難道天要塌下來了嗎?不不不,重新把全身制服這件事納入計算,……就機率而言分母竟是--」
與「天文數字」的聲道重疊,我回了句:「唯獨不想被不小心從二次元掉入三次元的『美少女遊戲殺手』說呢。」
「啊啊啊啊啊啊給我閉嘴啊高二分班時自我介紹的黑歷史啊啊啊啊啊」
「什麼時候都好吧?」
現在全體畢業生正興致高漲地在禮堂準備完成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哩路,我也不例外。
將幾乎空無一物的斜背包傻傻地背來學校,以荒唐的理由:「只是想好好感受最後一次背書包的感覺嘛~」打發掉每個發問的同學們,只為了盡可能地去守護住深藏裏頭的回憶。
我和她的,回憶。
怕那封信被摺到,被身邊的人看到,突然下個大雨將它弄濕了……我無法忽略任何可能性,也許是生性多疑吧,總之它現在正乖乖地躺在某個夾層裡。
在想東想西時,熟悉的旋律使意識強制召喚了回來。
是校歌。
與新生訓練時相同,每個人嘴裡都唅了顆滷蛋,模糊其詞;但不同的是,當初如此的原因是對歌詞的不熟悉,而現在,是即將別離的百感交集使各自的臉頰上多了兩道淚痕和微弱得彷彿唸唸自語……的校歌聲。
強忍淚腺,和維持住自己風格的底線強烈爭鋒後,我咬牙撐過了這超催淚的橋段。
--樂器聲一落,我們終於畢業了。
歡呼聲和如釋重負的嘆息聲交錯,前者當然狠狠壓了過去,禮堂被青春的吶喊填滿。我也面帶微笑地對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其中一位視線對上的女生點頭。
現在心中沉澱的淤泥才逐漸被翻騰起,我心想著,同時率先站起身和身邊亟欲拉住我的同學們道別。
「謝謝妳,不過我還有事,得先走了。」我對在「最難攻略的十大美少女排行榜」上有名的一位同班女同學回應道。
「是嗎……」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絲……真的是那麼一絲絲的寂寞,接著便推開我,頭撇向一旁。
「哼,算了,我……我去找別人就好了,你快走吧。」張開一隻眼繼續觀察我是否走了沒。
所以說剛才約我去校舍屋頂還略帶羞赧抿著嘴的可愛少女跑去哪裡啦?……完全看不出這是一件「去找別人」就能解決的事……
附上一點,那啥排行榜的我完全沒有參與評分,是聽說的,其餘部分不開放吐槽。
「你快走啊!」應該是再也僵持不下去了,她又把脖子轉回正面,雙手緊握垂在胸前當作出力大喊的輔助,隨著離心力揚起的褐色雙馬尾以完美的角度劃過我的鼻梁。
「那,再會了--依莎。」
我跑向進入禮堂時的大門,頭也不回。當然,是以能夠保護住那封信的前提下跑著。
「啊~等等等等--杰融,我--」響徹禮堂的大喊,和剛才對我頤指氣使的聲音來源是同一個。
整個禮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我突兀的疾跑聲和--
令許多同校甚至跨校男生心中某個幻想破滅的決定性告白。
關於告白這件事,我是之後才聽聞的。
啊~好可惜之類的想法我可是從來沒有過喔!不曾有過!
因這件事被一群男生圍毆我也不隱瞞了。
--雖說這樣就能寫成一段小故事了,但接下來或許才是主軸。
為了趕緊到她身邊,我的心靈在某種意義上已經飛越至數千公尺外的車站了。
因此有那麼一段時間,在遇到她之前,我的世界沉寂了下來,剩下愈加急促的喘息和猛踢地板的踏步聲。
二十分鐘過後,廣闊的車站前廣場--
原本深怕認不出原應熟悉的臉龐,但在看到那依然稚嫩、幾乎毫無成長的她後,惶恐感頓時便化解了。
在數前公尺前,我停下腳步試著喘幾口氣,但腳卻不聽使喚地逕自走到她面前了。
「哈……哈哈……抱歉,讓我休息一下。」
承受不住後,我在她面前拱起身子,雙手抵住膝蓋努力換氣,但還是用眼角餘光瞟了她一眼。
雖然身體數值各方面皆未顯著成長,但從散發出的嬌嫩氣息和洽到好處的衣著,「年輕真好啊~」的羨慕感油然而生。
當我對「該怎麼搭話呢?」這問題臨時找不到正解而比熱鍋上的螞蟻還焦急時,對方反而率先開口--
在眼光餘角撥了一下頭髮後,「所以要裝死到什麼時候?」這句話如利刃劃破許久的尷尬。
「我這不是跑來了嗎小女孩。」
「蛤?你說什麼?誰是小女孩了?呀~」我的脖子上有兩點傳來痛楚。
從似乎也附著在上的溫熱液體來看……她應該又用天生獨厚(是嗎?)的尖銳虎牙緊緊咬住我。
「給我放開,這樣會被誤會的!」我就說,來往人群中已經有不少人停下腳步啦!
「放心,我只會咬小杰的。」這是某種族的獨愛宣言嗎?
「不不這不是重點啊!」我強力拍打她的背部,通用的投降方式。
你這行為不就像遙遠的過去,還是小男孩女孩的我們嗎……
「……難道用關鍵字搜尋『今年夏天成熟少女打扮,給小杰看的。』也不適用嗎……唔,該怎麼辦呢……」
那關鍵字搜尋給我砍掉重練!
完全不在乎前一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她終於釋放了力道,讓我重獲自由之身。
「原本以為只有體型沒變,原來連個性都沒變啊。」
現在這場景,就像是大哥哥找到落單的小妹妹般,在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互相溝通著。
「你不怕被警察抓嗎?搭訕路邊的小妹妹。」
「喂喂,不知道是哪位怕迷路的路痴女性拜託我一定要約在這兒的啊?」
還有你在無形中承認了什麼對吧?
「葛格,不要過乃啦!」她刻意提高分貝,用嬌柔甜膩的聲音配合生動的表情--
「好好對不起!我錯了小雅!乞求緋雅大人的寬恕!」我誇張地跪下,再三拜著她。
「平身。跪下。平身。跪下。平身。跪下。平……」
在眾目睽睽下我被PLAY了不下一百次……
但同時我相信,相隔十年的那份緊密感情,從未因任何事物生變,儘管對話內容有點(以下略)。
幫齊步同行的同齡女孩(雖然外表很難看出)背包包什麼的看起來都像典型的情侶啊。
「唉,還有什麼東西要買啊~」
「可惡啊可惡,地下街怎麼這麼好逛啊~」語畢,她雙手大張、頭朝上面對取代蔚藍天空的地下室天花板,大喊:「台北~真~好~逛~」
「簡單來說,這只是冰山一角耶……」我用不輸於冰點的冷言冷句奮力潑熄發出熊熊烈火的她。
而且你不也是都市少女……雖然是南部的都市啦。
「蝦米?!還有更多?」她瞳孔深處冒出火花。
「不不沒有了沒有了,逛完就閃人吧,本人負重量不高啊。」現在其瑪也有五公斤了吧。
青春期女性的消費力果然不容忽略。
「小杰剛才是不是在心中抱怨了什麼?」
「絕絕絕絕絕對沒有。」
她噘起嘴,把臉頰鼓得圓滾滾的,活像(以下略)……為了個人尊嚴,還是--
「……嗯?」
「呀!」
文緋雅,我童年中數一數二……不,最要好的青梅竹馬。
從遺忘相關回憶也不奇怪的幼幼兒起,我們就膩在一塊兒了。
嫩芽的春、綠葉的夏、橙楓的秋、寒瑟的冬……所有記憶碎片雖難以再完整拼湊起,但我確定,每一個畫面都有我和她一起的影子。
互相的情感不言而喻,是將大半的時間投注在彼此,比家人還要親密的關係。
但在小學二年級夏天,我因為再現實也不過的工作關係舉家搬到了北部,從此感情產生了變化……沒那回事。
對「手機」這名詞陌生的我們,相約在離別後每個月都要向對方寫兩封信。
信件內容不拘,我們無所不談。
在其中,內容從天真無邪的對話漸漸轉變,甚至到了最後一封信,是讀了也知道完全沒有惡意的互相吐槽文句。我想,這也是讓我和小雅對話以奇妙方式進行有極大的關係吧。
一切在國中三年級時,如進入終點站的火車,交流嘎然停止了。
我們就像乘坐於上的旅客,雖在到達一瞬間因驚醒而感到訝異,但短時間內就能適應而泰然走出去。
從原本臆測對方的心思,到最後作罷的放棄心情,我和她不知怎麼搞的,在資訊交流通達的現在,竟然乾脆地就此不聯絡。
……甚至連自己在逃避閃躲些什麼,我也不明瞭。
不,或許我知道。
但由我和她之間牽起的上千萬條因緣,只要其中一條細線仍在,還是能夠召出彼此--譬如現在。
至於是哪條線呢--
「吶,看那夕陽。」
「也才剛搭上摩天輪哪來的夕陽啊?」
「嗚--我的少女情懷……」
從小女孩口中說出少女什麼的果然還是太--
「咿--」磨牙的聲音。
「啊抱歉不小心說出來了。」連三扣地。
所以那絕不是讀心術喔?!
霎時間,周圍安靜了下來,唯有機械轟隆隆的運轉聲和令人無法放鬆下來,對面女孩的微弱鼻息。
隨著高度漸昇,緋雅口中的夕陽才正式映入眼底。
「……」
「……」
同一時刻也象徵著一天的結束。
(距離上次兩個人一起出去相隔多久了呢?)
剛好十年吧,我想。畢竟在舉家遷到北部的前一天,我和她還在一塊呢。
「……六點半……」嘴角的縫隙鑽出了幾個字。
「什麼六點半……」
「高鐵的時間,我買好票了。」她依然死盯著窗外,不願回頭。
看了一眼她左腕上的手錶--幾乎是我們下車後從容地回到車站所需的時間。
--好啦,接著或許就是重頭戲了。
在她道出的時間壓力下,我們不得不把壓軸的事比預期還早地搬出來進行。
……也許在這情境下更容易吧。
十年前的,約定。
我和她在台北相約的緣由。
雖稱不上到不了的距離,但的確在相隔兩地的日子裡,兩方都因為自身的種種因素而屢屢錯過了再會面的機會。
最後,在奇蹟的日子裡,「約定」讓我們循著那條線找到了彼此。
我不太會浪漫之類的事,所以就依照約定來做吧。
「……應該帶著吧,你的包包裡。」
「嗯……你等等喔。」
……至於前幾小時在地下街狂shopping而導致她埋身於購物袋形成的山中這件事我就不吐槽了。
所以車廂內才會異常地擠嗎?
她選擇直接將信封取出,「將!」地一聲亮在我面前。
透過相對高度逐漸下降,一旁落日餘暉映照出的她的臉,是如此地天真無邪,像是毫無沾染這世上煙火般,咯咯地笑著。
所以有人說,黃昏是魔性的時刻嘛~
隨著摩天輪即將升上最高點的爬升時刻,緋雅的臉龐在視線內越來越雉幼,體型漸漸縮小成小學生般,在前方搖晃雙腿。
我看呆了,但仍用手的觸覺盲摸出書包內信件的所在。
「真的,還在啊……」已經完全恢復成二年級時相同體型的她感嘆著。
當時純真又帶點甜蜜蜜的口音,在此時完美地重現了。
「當然,你這也保存地不錯不是嗎?」我苦笑了幾聲。
緊鎖住十年的文字和思念的彌封處,在這一刻終於將獲得釋放。
「對於二年級的我們來說,究竟要花多大的勇氣將『十年』這個數字訂下來呢?」她低下頭,不知為何漾紅著臉。
「……我不知道,但我想信封內的文字能夠為我們解答,是吧?」
摩天輪依然遵循著原有的速度爬升著,但在現在所有知覺都變得遲鈍而緩慢的世界中,我可不這麼認為。
「說得也是,那麼--」她噤口不語,打算以行動來表達。
--將信封的黏合處,輕輕地撕開。
時間回到同樣是夏天,但十年前的我們身上。
「吶、吶,小杰,來寫吧!」
「很麻煩耶,雅雅。」我對身旁那給予二十個綽號,對每一個名字都乖乖回應的青梅竹馬抱怨道。
「寫給未來的……雅雅?」
「嗯嗯,我也是喔,寫給小杰的!」
明天就要搬遷的我,在這時還是沒有什麼離別的不捨等等,只是抱著「還是有可能回來看你啦~」的無所謂心態。
「嗚……,那,是多久以後的未來呢?」
「好問題耶……」
在你一言我一語,你一腳我也一腳的情況下,三十分鐘後我們終於達成了難得的共識。
「十年嗎……」
說的也是,十年剛好是兩手手指頭全部的數量,比較好數。
「可是十年到底有多久啊,小杰。」
「不知道啦,十年就是十年。」
就這樣,寫完給對方的一封信後,我們交換了。
「十年後的那一天,我和小杰兩個人,在同一地同一時拆開這封信,就這麼決定囉!」雅雅握緊拳頭說著。
「嗯嗯,那一天我一定會赴約的。」
「太棒了!」她雙腳騰空大力跳躍後,用手擦拭眼角泛出的眼淚,「最喜歡你了,小杰!」
我頓時臉紅了,胡亂地在在空中擺動著雙手,接著重心不穩在室內倒栽蔥。
時間回到現在。
沉默時分,我們各自緊抓著對方的信條,逐字逐行地閱讀。
一邊讀著,我不知何時起便深沉在心底的那份感情重新翻攪了起來。
……果然過了十年,還是沒變啊。
信件的末端附上了一句疑問,等待十年後的我來回答。
神奇的是,我和她竟不約而同地寫了同一句話。
「……」
「……要我回答,對吧?」在朦朧的視線中,她已經哭地一蹋糊塗了。
「……先把眼淚擦一擦吧。」有一半是說給自己聽的。
「抱歉……當上千種感情同時交會在一點,我就只能哭泣了……」
沒錯,這些都是出於喜悅而流出的淚水。
「我啊……」她說。
「我啊……」我也放鬆地說著。
摩天輪經過漫長的運轉後,終於來到了最高點。
比底下一覽無遺的廣闊風景相比,她的臉更美。在那麼一瞬間,一切的一切都僅是為了襯托頃刻間的感動。
「最喜歡--」
「最喜歡--」
『你(妳)了。』異口同聲地向對方說出了只能對珍視的人說的話。
那句問題的解答,是肯定的。
我們雙方都用童言童語在最後一句話寫著:「十年後的你(妳)會喜歡我嗎?……戀愛的那種……喜歡。」
「真是不可思議呢。」我定睛看向遠方,在各種意義下逃避了另類告白後的羞澀時間。
「……如此一來,我們就是那個……那個了對吧?」
我猛地將頭轉回來,看到她眼神在地板的左右兩邊之間快速轉移。
「……男女朋友喔。」相隔了十年,我們穿越了通篇由文字構築的思念,再次手牽著手走向了讓雙方更幸福的階段。
在這時,過於現實的問題絕不允許被提起……我知道。
沉思數秒後,再次抬起頭,緋雅已經不顧危險地站起身面對我。
……倒是她站起身和我差不多高啊,……等等,這就表示--
她率先出擊,主動地捧起我的臉,將另一隻手繞到背後。
「最喜歡你了,小杰。」剎那間,緋雅又從幻覺中逐漸成長,還原成她現在的模樣。
同樣的語句,跨越了十年,變得沉穩、成熟又惹人憐愛,給人信任感和那麼一點的……依賴。當然,仍帶著她獨特的娃娃音。
在嘴唇距離被單方面靠近的情況下,我閉起雙眼,沉浸在使人陶醉的甜蜜氣氛--
被夕陽染紅的車廂中,我們相吻了。
(完)
這次嘗試了喜劇的結尾,和接近輕小說輕鬆搞笑筆調加一咪咪的浪漫,不知道各位喜不喜歡呢?><
喜歡的話,不妨留個言和給肯定喔~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