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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ight of Requiem 058

作者:灰海│2015-06-13 22:57:05│巴幣:0│人氣:111
過往的日子



(西元1997~2003年)

  那是段被收入記憶角落抽屜的遙遠時光。

  淺田昌造在東京獨立生活的眼看要滿六年的時候,忽然一股不知哪來的熱情促使他改變志願,朝向毫無概念的未來軌道前行。

  與其說是決心堅定,不如說他是在某種彷彿朝晨露水般的朦朧感中,循著自己也未能全然明白的預感來到這裡。

  就彷彿是那種「受到什麼引導」的感覺來到日本獨一無二的魔法組織,協會。

  協會的本部位在東京地帶,可說是繁華區域邊界的地點,就在主要幹道交岔處之間。意外的是棟容易被認為古蹟、易被忽視的建築物。

  這個地點對於專任官而言不算方便,雖然本部通常不會作為辦公場所。專任官擁有各自的辦公室,這裡只有在定期會議或幾成的業務上會使用。定在市中心則是帶有指標性的意味。以地脈而言最優秀的地區不用說當然是京都,不過那個地方倒是因為陰陽師和惡魔獵人的大本營,就立場來說那裏正存有不可接近的邊界。

  從昌造的住處穿越一小片新落成社區的綠地,在巷道中走了十五分鐘就能到達。

  少年以簡單的裝束,不過顧慮儀表地特別換上藍灰色西裝和淡淡的亮銀領帶。不過縱使獨自生活許久在生活機能上仍屬弱勢的一方,皺褶只要近看就會如浮水印般明確起來。

  穿著這般裝束的昌造是個恭敬有禮的年輕人,看起來經歷一些歷練,散發符合經歷的氣息和略為陰沉的浮躁,儘管如此要進入魔法使的世界似乎還是過於輕率天真的事。踏入業界不需要執照,只要有意義隨時能融入其中。而正因為交界含糊,要實際的參與其中勢必需要技巧。

  其中最基本的兩項--------就是氣質而實力。

  這個世界的人們都依據這兩項來說話。

  縱使是趨向封閉的日本列島也不例外,在對國內事務尤其積極的這群人更必須具備兩種素質,否則根本撐不久。昌造聽過關於空出的職位------意圖挑戰它們的先人們的故事。老實說沒什麼感想,雖然如此,某種無形的氣息依然喚起警覺和一股黯淡的興奮。

  祖父深入的領域,他若非是鬼的體質------發燒的記憶湊巧閃過腦袋,否則絕不會如此抉擇吧。

  在他的印象中協會是個過於冷清的地方,而且瀰漫一股屬於「那邊世界」的氛圍。簡直像是喪事會場的清晨時候,幾乎無人的那股苦澀冷清。不過對此少年不是特別訝異,畢竟他對協會毫無概念,自然不會想像得更具體了。

  總而言之就是這種地方啊-------當時的感想不過這種程度罷了。

  木造的前廊只有小小一盞燈,從正中央灑下微弱的蛋黃色光芒,地上矩形花紋的重疊和交融染上淡淡的灰塵。沒有裝飾物,沒有多餘的擺設。只是純粹將內部及外部區別開來的空間。如此的印象種下一種難以語言的期待。意境的強調,讓他認知到這裡的確是不同以往認識的場所。

  昌造屢次在協會外圍附近打轉,因為那就是他的生活區域。他習慣東京格外明亮的夜晚而且懷有淡然的好感。夜晚的漫步領他穿越所有造物白天總是隱藏的另一面相,多麼不可思議。

  雖然距離很近,這裡成了不時便會經過的地方。就連一般民眾都能接近至柵欄附近,可說是毫無防備。不過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人生度過,特別停下腳步觀察的人少之又少。而且通常也不見有人員往裏往外地進出,或許要員只在定期交接的時候通行吧,這裡向來給人這種印象。屬於都市的一部分又過於冷漠,身為人手打造的形體卻迥異而獨立著。

  過去昌造覺得這個地方不值注意,甚至是在回了一趟四國,翻出祖父生前的筆記後才清楚這個確切地點-------而且是循著地址找到那條街、協會的骨董宅邸映入眼簾時才回憶起來的。這個地方如此隱密--------雖然不知道是在那裡聽過的,不過似乎有那麼一句話……真正的隱密正是一開始就曝露在眾人面前卻不使眾人察覺。而現在淺田昌造深有同感。

  他沒帶任何資料,公事包、提包或是習慣使用的漆黑斜背包都沒有。他在進去之前調整領帶,接著以郵差一般有序整齊的步伐邁進。

  穿越門廊之後,他注意到主要的房間似乎經過重新的整修,雖說樣式維持傳統守舊,卻少了門廊那種濃郁的年代感覺。而是充斥新穎的姿色,昌造不經有些可惜。復古的風格僅維持在表面上,也許是白天的緣故並非打燈,如蜂巢般密密麻麻的窗框透入明亮的光暈。

  地紋黑白相間地令人憶想到西洋棋,沉穩而毫無變化地,高密集地反覆交疊。特別是他漸漸步入其中時隨著芳香聽見微弱的歌聲。那種宏亮、陳舊的腔調實在不像最近時候的歌曲。昌造印象黯淡,似乎過去屢次聽過但唯獨曲名就是想不起來。

  房間整體而言寬敞而空曠,也因此顯得過於單調無奇。感覺不論作為任何用途都顯得有哪裡不足,一股莫名的感覺流動其中的感受緩緩增強。

  獨自進入協會內部的昌造忽然被一陣後方接近的小跑步聲嚇到,回眸一望才發現那裏有名嬌小的年輕女生,捲髮整齊地往外順開,明亮的哞子和圓潤的面頰令人感到親近。而且從濃郁的黑髮和輪廓能看出是個混血兒。儘管矮小但是比例均勻、腳形端正的她是名稱職的事務官。看似櫃台小姐的女性就用秘書的口吻招待他。

  「您好。」

  年輕小姐姓前原,全名是前原洋子。這個姓氏昌造不經感到耳熟,日後談吐中才得知的確就是那位近年來倍受矚目的前原投資公司社長的千金。

  而那名小姐也是魔法使,違反父親的阻饒加入這個維護治安和和平的行業。

  「敝姓淺田,淺田昌造,我想受這裡錄用。」

  對方這個姓氏亮眼一下,不過像是無法探到想要的拼圖殘塊,隨機揮去猶豫的表情。洋子有禮地走近他。

  「真是意外,您明明完全沒有『我們這邊』的氣味呢。怎麼說都是連我們的本行都不太清楚的普通大眾啊。」

  顯然是針對昌造儘管無知卻不全然如此的視線說的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不過說實在如果被拒絕也沒辦法了。不過我想進入協會的心願倒是貨真價實的。」

  「嘿,說來聽聽?」

  「感覺像是受到天啟吧。」昌造說。

  「我的祖父在這裡工作過,因此我想到這個地方。我想我大概多少有魔法師的血統,於是想到這裡試試。」

  「那你真的明白我們的工作內容嗎?」

  昌造搖頭。

  洋子似乎感到有趣的抽了一口氣,混雜不知是嘲諷或是如何的意味。

  能待在這裡就表示那個生性活潑,就和學生沒兩樣的嬌小女性,其實也是受到肯定的特殊分子之一。無情的血腥世界的住民之一。

  「好的。那麼淺田先生-------請容我先向您致歉。」

  「致歉什麼?」

  「方才那些提問-------畢竟我們的工作容易惹來各種事情。不過就您方才的舉止看來似乎真的是來求職的。這種日常性的事務不知久違多久了呢。」隨後女子帶著輕笑聲請他在大廳前等候,接著拿起一張卡片--------以黑墨勾出飛躍筆跡的符文貼緊耳際,令昌造訝異地歪頭巡視--------

  「是這樣的。須藤先生,這裡有一名面試者……」



  ◇



  「很好,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協會的鷹犬了啊。恭喜。」說這句話的是一名身材修長、右臂的金屬義肢異常顯眼的大衣男子。臉上沒有一絲皺紋,讓人猜不透他的年紀。而且不知為何地這個人總是毫無特色地維持一貫的瞇瞇眼和笑容。儘管看起來溫文儒雅,卻也同時有著對世人漠不關心的印象。

  須藤茂。

  這個令人聯想到調酒師的優雅男子輕輕拍著昌造的肩,宣布這個令人喜悅的消息。

  通過他的同意。須藤茂--------異名「神無月」的魔法使是協會現在的主要領導者,包括決定經營方針、及其他勢力間協調、分配任務和清算捷案在內的工作都是由他負責。這名男子現在位在該體系的頂端,強悍自然不在話下。這個男子還作為組織的預備戰力,若非特殊狀況決不輕易離開東日本。須藤茂肯定他的實力,肯定將這份職務授予淺田專任官的孫子。

  經過一番波折所得來的這份佳績,正是當年祖父啟作所抵達的位置。能坐在相同的位置上,儘管時代已經改變,儘管風貌變色迅速,昌造依然為如此的自己驕傲。

  -------祖父,儘管很慢,我還是抵達這個高度了。

  他將那種傲人的寧靜、對明日以至未來的確信收入心中,懷著感激和憧憬地邁出腳步。

  未來的可能性確實順著他的意志改變,世界能隨一念翻覆。

  淺田昌造對於明確降臨在自身之中的恩典懷抱淡淡的希望,而未來卻是陰雲密佈的海面,無可預測判讀。

  「做得好,孩子。」

  直望著少年洋溢自信和活力光輝的模樣,指導他的格鬥技教官不經嫣然一笑。

  那個披著短夾克的肩膀粗壯碩大,高大的身軀卻相當輕盈。而且帶有如年輕人的氣色,和隨著年齡而發展的睿智光芒。看起來清澈而耀眼。而男人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在戰鬥中因刀傷而失明了。是什麼樣的對手能讓這個男人受到如此傷害?昌造一想到便覺得雞皮疙瘩。他稀疏的頭髮和淺淺的臉頰紋路都令人印象清新。

  「相剋印爭」群馬肆,這個人是實力僅次於「神無月」的人物,職務是格鬥技教官,負責審查和戰鬥相關鍛鍊。對紀律要求嚴苛卻又如父親般和善,時常讓昌造產生他正是家中長輩的錯覺。不過若說氣質的話或許哪裡和祖父相似吧。

  和他談起祖父淺田啟作的事情後他猛然點頭,接著不知不覺還談起一個從未聽過的名字。

  「夜曲」深崎灰海,據說是在群馬之前的格鬥技教官,儘管協會的英雄是鶴山雄也,然而據說在他的輝煌事蹟背後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由另一面支撐那個年代。換句話說「八重櫻」和「夜曲」可說是一裡一外的對稱組合。

  ……這麼說來我果然聽過那個名字,記得祖父也曾提過。不過那似乎是不想被觸碰的部分之一。為什麼呢?疑問如露水成形,他忽然對灰海這個男人產生興趣,於是追問這個人的去向。

  不過得到的卻是------

  「那個人在七年前行蹤不明地消失了,很遺憾。」群馬感慨地傾頭著道。

  在基礎課程結束後,緊接著是下午關於實戰的訓練。中間時間約一個半小時後,而昌造似乎不在乎身體狀況了,就只是把握抓住的線索繼續提問。

  這反應使群馬有些驚訝,不過少年卻從未如此地堅信著第六感---------他說:「請您告訴我細節。」

  昌造有某種預感灰海的名字是線索,或許能連接到祖父失去的空白,就算並非如此也無所謂。深崎灰海的名字帶有莫名的魔力,彷彿一個不被允許繼續追尋下去的秘密,對他而言就是如此。

  內在空虛的少年總是不免對所謂的禁忌懷有興趣。神秘的本質正是受到隱密的,平時不意彰顯的事物。概念也可,即使是人之想像的產物,昌造也能從發現一個嶄新認知中獲得相當的舒適感。

  而灰海的名子正是這樣的一種神祕,聯繫著連死去祖父都未曾遺露的過去。那個至親至愛直至衰亡都要帶入墳墓的謎-------眼前的名字是踏板,運氣好的話更可能是關鍵性的線索。帶他解決從童年就鬱積至今的深沉疑惑。

  可是卻大肆相逕地,由「相剋印爭」口中說出的卻只是些極為瑣碎的情報。例如他的為人、戰鬥技巧、諷刺而自命不凡的特質(或許群馬只注意到這些),儘管盡是一些令他大失所望的情報,不過昌造的腦海裡已經悄悄浮現一個想像,關於那名男子的容貌和談吐時的樣子。

  當然,這全都是憑空的描繪。甚至可能不同於實際狀況,不過那也無所謂了。失蹤的人不會復返,而是會以昌造所能想像的形象留在他的腦海中。

  深崎灰海身材高挑,就像竹竿般細瘦。總是穿著全黑色的貼身套裝。讓人聯想到剪影人。將白髮染成黑色的男人蓄著淡淡而整齊的鬍鬚。容貌整體而觀能稱上俊俏,但又無法惹人喜愛。眼神流露深沉的兇殘和輕藐,總是展現過度冷酷的笑容。群馬的描述無法讓昌造對這個人產生半點好印象。

  連同他的異形武裝(昌造如此認知)一齊浮現於腦海的是個具有表象面容和裏側真實的奇異男子。舉止紳士卻隱藏無法言喻的諷刺。個人色彩濃厚,是個會為自己的原則放棄其餘考量的獨行者。

  -------想來還真不可思議,儘管如此少年依然能感覺到灰海身上帶有「善」的要素,不過卻是和祖父的和諧徹底相反的,彷彿刻意宣揚存在感的傑出異物。
  和祖父的事情一齊,深崎灰海模樣的想像就被靜靜地置在那兒。在心靈深處的保險箱,他有預感最近打開這箱子的機會將特別頻繁。想像那兩名男人對峙的樣子就令他夠熱血沸騰了。

  栩栩如生的形象,宛如「夜曲」以某種形式被重新賦予生命。並和心目中的祖父形象糾結一塊。

  並為少年加深更深刻的記憶。

  正式取得認可的那一天,目的性的確然焉然釀成。



  ◇



  而後過了兩年,淺田昌造默默的貢獻,終於讓專任代理的身分升格為正職。這件事讓他格外興喜。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期,領域向他嶄露更為深層的一面。

  ---------而這一天成為昌造銘記在心的日子,為他帶來永久性的意義。

  淺田昌造適應了非表面世界的規則,誰都沒有明講,然而卻維繫奇妙默契而建立的生存鋼索。沒有支架支撐,一不小心就會跌入萬劫不復中,可是淺田家的血脈,魔法使和些微的惡鬼,兩股巧妙融合、明明隨著傳承淡化的力量卻依然強韌地守護著他。淺田昌造習慣這樣的日子,自己潛在的能力超乎想像,樂於因為奇蹟而擴展的領域更是讓他明白過去生活平穩的自己有多麼膚淺。

  不過卻毋須羞愧。

  因為那不過都是自然而然的情景罷了-------

  少年所獲得的新知包括好事,當然也有令他這種價值觀被光明面栽培而成的人所恕難接受的殘忍現象。

  魔法使的世界是荒野,慾望肆無顧忌地縱橫,將弱肉強食的道理反映到了極限。最初的他實在難以忍受。不過狀況就是那樣,實際歷經以後更能明白通俗上的邏輯已經徹底沒用了。面對人性和神祕的未知,性命永遠只是最基本的風險。

  專任官的數量共有十四名,不過要湊齊具有相當實力的數量極為困難。僅僅花了五年就走上這個位置的昌造儘管令人意外,卻不算得上是少數案例。因為才能的殘酷在這邊的世界尤其顯著。更何況魔法是個相生相剋的龐大系統,因此魔法使之間的力量關係雖然壓倒性地區別,卻又不是全然無懈可擊。昌造和幾名同事搭檔過,其中最就近照顧他的是異名為「影童子」的專任官,六道守。
  這對前後輩的關係十分微妙,儘管共通的話題或是個性都不太一樣,卻令人意外地可以自然洽談。其中不會有尷尬或是顧慮,雖然安靜不過總是帶著悠閒態度的淺田昌造,以及貌似輕浮卻風格紮實的六道守。

  他們共處一段時間,不只是出任務的時候,偶爾也會在對方加住下,聽音樂、下棋、用餐、做自己的事、或是純粹聊天而已。

  昌造對對方頗有好感,對於不擅於交際的少年而言,這名指導他業界生存指南的冷酷男人漸漸成了支柱之一。深入危險的世界也意味著必須和過去身處的日常劃清界線。雖然淺田昌造本來就沒有什麼朋友或是定期聯絡的對象,也正因此這項改變更是杜絕了認識新知的機會,儘管表面上無足影響。

  「影童子」無意識地照亮了他,在這位從容自若的好友身上看到令人放心的冇股色彩。有一回他們在閒聊時談到這樣的內容:

  「咦?所以前輩是深崎先生指導的最後一位學生?!」

  誇張地挑起眉頭、拉大聲音的昌造另六道感到疑惑,觸及灰海的話題又為少年產生熱忱。

  「是啊,時機真是碰巧。」六道正貼著昌造家的陽台,手上點燃的菸吐出白霧。

  「也差不多在老師失蹤的時候,一場以東京灣為主戰場的巨大戰爭發生。而且還是協會的內奸所為,摸透我們底細的對手幾乎讓我們措手不及。那時候死了很多人,深崎老師的學生也幾乎都壯烈犧牲了,只有我僥倖活下來了。」

  「咦?居然還有那種事情……」

  昌造喝了一口氣泡酒,放下燒杯狀的玻璃瓶。

  「協會的歷史相當複雜,雖然檔案大部分都遺失了,可是有心還是能弄懂怎麼回事。我們一直在匆忙的日子裡度過的,就連你經歷的這五年,都不過是最為安穩的時期呢。」

  六道說完用轉頭眺望等比例縮小的街道,那時昌造剛剛搬了住處,到了一棟新大廈的十三樓,距離協會本部稍遠了點,不過電車在東京依然是方便無比。

  「話說回來你為何對那個人那麼有興趣呢?」

  「這個嘛……」

  六道這個不知為何時常身穿和服,並四處配戴金屬飾品和花俏耳環的模樣看起來也不太惹人喜歡。雖然比起打扮更重要的是內在的「氣」------不過深崎灰海實際上又是如何呢?昌造上下打量對方,不過當然地沒看到任何那個未曾謀面之人的影子。

  「這個嘛……說來話長呢。」

  那一次,昌造將自己的過去------曾經提過片段的過往完整地全盤托出。那是他首度在別人面前如此談吐。將內心裡的一切,包括收藏在最角落檔案櫃的不解都全盤告知了他。兩名男人之間沒有什麼事不能講的。

  六道守是名良好的聽眾,即使是這段往事(看起來)提不起他的興趣。直到昌造講完為止都只是靜靜望著外頭,煙的淡彩向著不存在盡頭的天際輕輕搖動。



  ◇



  昌造和六道在那天傍晚就被召集至組織本部,東京都的上空不自然地籠罩著巧克力色的雲霧,大自然的光線被大幅刷淡,四處籠罩著彷彿火災般的散亂天光。景觀如此奇異……如此地異常。萬物因那陰影而突出了最黑暗的一面。霓虹燈彷彿腫瘤閃爍,濕漉漉的地面隨著飛散的沙塵顯得狼狽。泥濘而不堪入目的世界猶如另一個魔境,而非昌造熟悉的城市。

  此種面貌,讓他產生唯一而確定的聯想。

  ……魔物?!

  所謂魔物泛指超越人智範疇、以各種形式存在的異常生物。隨著魔法使中產生專門對付它們的獵魔人的系統,魔物的作祟才漸漸平定下來。而日本由於地理和種種緣故而成為易於吸引人外之物凝聚的特殊地域。也因此日本獨產的「陰陽師」系統也具有相當的威信力。日本幾乎是世界上魔物棲息最密集的國度。由陰陽師和獵魔人將其討伐,而協會則是為了管理兩者間的平衡而設立-------最起碼初衷是如此。不過協會也必須參與及魔物的戰鬥,起碼在一定限度下不能央求兩派勢力協助。

  不過那樣的事情對專任官而言也幾乎是家常便飯了。

  使昌造感到不對勁的是,這回出現的魔物不管是什麼,都不是以往所接觸過的等級。

  這名對業界有如幼兒般無知的新人不論對人或對魔物的實戰經驗都過於淺薄,他是抱持見習的心態參與這場勢必格外浩大的騷動。不過如果是群馬、六道這些前輩鐵定能輕鬆應付的吧?他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

  「這次的殲滅必須由你親自執行。」須藤茂說。

  話語所指的對象正是昌造,令人難以置信的------竟然是指昌造他啊。

  聚在黑白相間的格紋大廳上,老資歷的高手們形成一股凝重的壓迫感彷彿訓斥他不能逃避。昌造感到緊張,然而從發話者的眼睛看不到任何談情的餘地。正當他終於想以乾涸的咽喉發出點什麼聲音時,「神無月」又說到:

  「這次會無預警地出現在東京都區完全是我們的失策,你也明白協會僅以最大效率為考量-------所以我就直說了,魔物是附身在前原小姐身上的……」才說道那個名字昌造就無法克制地大聲插話:「什麼!你剛才說…洋子小姐!?」

  那個活潑又充滿動力的女子?昌造和她有些交情,而且儘管相處時光短暫,少年還是明白的,那個女性身上帶有不能就在這種時候被毀掉的素質。是昌造這種空虛無比的人無法持有的,也是世上大多數人缺乏的氣質。而這樣的她------鐵定是哪裡搞錯了吧?怎麼會被捲入事件中呢?

  協會面無表情地發出頓挫平淡的聲音:

  「------熟悉我們(協會)的你,知道專任官應該如何處置嗎?」

  「難道?」這話近乎使昌造血液凝固,他換上嚴肅不已的臉孔。

  「是的------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割捨她。」

  「可是,她不是夥伴嗎-------」

  這句話也許太幼稚,引起周圍一陣短促的笑聲。

  是啊,是同伴。同伴沒錯。不過也只是同伴罷了。對於肩負這個國家命運的協會而言,個人的自由根本不值考量,縱使是將這份權力徹底掠奪也同樣。

  不過這是少年-------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神無月」在行動前先告知他。

  「首先我要你記清楚我們協會的使命,現在由於那個魔物的『特性』,東京陷入分秒必爭的關頭,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有上百人死亡。殘酷的死法。可是也因那特性要完全剷除它必須先準備特製術式。前原小姐的命和大眾的安危相比實在無足輕重,更何況她只是事務官。隨時都能補足的。」這句話令昌造臉色更為扭曲了。

  「不過她必須死是因為只有這個辦法了。沒注意到她被魔物趁虛而入是我們的責任。可是現在唯一解決紛爭的手段勢必會涉及她的生命。嘿,說到這裡你似乎明白了什麼?為何要對你重頭說明呢?現在時間緊迫,而布置那個計劃需要四個小時的時間,除了那個計劃以外唯一能打倒那傢伙的手段--------就是你身上的鬼之血統。以前協會也有人使用那種能力,對,就是你的祖父。我們現在需要那股力量,用它來吸引對手注意力。最好的話就是直接將其解決了。如果使用鬼之力下手的話還有機會救回我們的事務官。」須藤又補充:「儘管那是機會渺茫,你有相當高的機率會被殺死,就算我派遣六道支援你也一樣。不過別誤會了,我不是以專任官的身分的讓你了解事情的全貌,卻不代表你有選擇的餘地。協會的魔法使-------我們的使命就是賭上生命捍衛國家。」

  「哦,運氣好的話還能把你看重的女人也一併帶回。事情就是這樣罷了。請做好覺悟吧。」

  突如其然的宣告。

  昌造的徬徨中浮現那名女性的臉龐,親切、伶俐、多才……而那樣的女人,竟然如此唐突地步上絕路?而且那麼重大的事情居然是到最後一刻才坦然公諸的嗎?此事令昌造無言地任由怒火在肺腑中靜靜燃燒。

  不過事態不容他考量,人有選擇權,而昌造決定痛苦的那一條路-------深深握緊拳頭,指尖緊實地陷入肉裡。他下定決心了。

  這個剎那-------淺田昌造才初次感受到魔法使之路坎坷之處。

  充滿的悲戚和無法訴說的痛苦,那種負面的氛圍已經一點一點流入心裡了。
  那一天--------淺田昌造醒了。

  那一天,從虛映的夢中醒來。

  那一天,他發狂。

  那一天,他歷經過至深的痛楚。

  那一天--------有生以來首度地,這般深刻而苦惱……而且還是為了他人。

  充滿奇蹟色彩的荊棘之道,富麗堂皇的真正地獄教會了他,以穩定平凡的人生絕對無法適應的銳利邊裁突破他的夢想。

  那一天,他見識到現實。

  那一天,他發狂。

  失控,意外脫離控制的力量--------極度黑暗的恐懼遮蔽心智,少年初度明白變種------化作另一種無法自我的存在,任受擺布、受消極能量啃食殆盡的變形經歷。那是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痛。這一天成為昌造銘記在心的日子,直至死亡為止。

  也在這天--------意外展現的鬼神姿態、非人血脈支配心智的的恐怖模樣,為淺田昌造帶來專屬這名魔法使的綽號--------「厄淵貪狼」

  今日之後這個名字將跟隨著他,如同永遠恥辱和絕望的證明、揮之不去的烙印、就如那個名字一般地,將少年的生活帶入災厄的黑暗深谷中。



  ◇



  春天的某一日他越過艷陽高照的夏季街道,獨自抵達本部中空的樓子裡。這個時間幾乎不會有人出面迎接。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唯一會那樣向他搭話的人不在這裡。這項事實一意識到便會引起落寞。此刻巨大洋房的內部獨屬淺田昌造所有。他正是這個世界的支配者。

  專任官漫步在清新的氣氛中,獨自一人,維持著自我的腳步。凜然的沉寂融入意識深層。會館內部始終未改的紋理、構造、機能卻渲染著截然不同的容姿。若非昌造心情特殊否則也無法如此特別地感受一個環境吧。他一語不發地,孤單單的在大廳中央坐下。

  心頭的空虛和情景完全融為一體,毫無瑕疵,就如同出自雕塑家的精品般毫無破綻。空洞高密集地包覆著他,安穩而平靜地好像昌造也變成一件雕塑作品。思緒停滯,理性消融。

  少年不經想到一個畫面。目光越過岩石的隙縫望著水流,如同精神穿透科學和理性化的牢籠,意外認知規則外圍的清澈真實。

  儘管只有一瞬間,他宛若無意識中到達純粹自我顯現的境界,魔道一如彰顯世界真貌的特殊鏡片,遮蓋人們誤信為實的衍生現象。他在徬徨的瞬間中蒙受神啟,真正人性的降臨顯現動搖過去的生命認知。雖然不曾認真思考過,不過昌造在此之前對於存在的觀念也大致吻合時下的「流行」思潮。

  不過若一個人想真正意義地反思隱藏在人意之中的神之際,最後必將由種種阻礙和迷惑所阻斷。並面臨放棄或前進的決定性岔路。

  然而面對此等命題最後得來的結果多半是毀滅性的,或許就是人們的容器不足以包容過廣泛的智慧、更進一步的睿智則如瘋癲侵蝕著肉體和精神,搖動著信仰巨柱的基座。

  儘管並未觸及那個地步,「厄淵貪狼」也能隱約感受到這種後果的可能性了。那是多麼無稽又難堪的,是唯有實際感受才能理解的抽象物質。魔法也具有物質性神話的面向,並不單純只是當事人高呼的唯心論罷了。所有魔法使終究得贏艱苦的破敗,人智無法駕馭的偉大智慧所降下的無理災厄。

  而淺田不知多久在生與死的思辨中漂浮,飄然含糊而又實在堅固的形體包裹著那時的肉體。好像在一座茂密的黑暗森林中不著邊際地永遠迷失。伏流龐然湧動,嚇著那飢餓受寒的軀體,原始的自我和未識的存在相互吸引,宛如渴望要恢復為原形一般地融為一體。理智則無力百般地嘶吼著,一旦內在本質的根源取代主要意識自己恐怕就沒法恢復原狀了。奇蹟的殘害試圖抹除令人存在的分界線。

  日子在恐懼中漸漸流逝,昌造是個感性勝過他人的人。那時的事件只是個註腳,令他更敏銳地察覺隨時隨地潛伏周圍的危機。

  昌造時常為此陷入什麼事都不做的沉思,彷彿時間------以及自己的人生就此停滯。近乎於機械操作或是研磨咖啡豆等融入生活的自我基本構成要素憑空散失那樣,突然從缺的空洞處無可填蓋,名為不完美的本質上的裂痕擴大範圍。
  無以闡明的停擺。

  曖昧不清的業障。

  當時的失誤成為巨大的陰影於少年心中注入流液,平靜的絕望壓抑軀體。空白或躁燜像是帶有自己意志的生物重複性地出現。撼動平靜、心相的風景為之傾斜。重複性地湧動,讓他時常徹夜未眠。

  整日仰躺在古怪的狀態下,知覺竟是格外澄澈。尤其昌造比以往更能感受生命力在自身軀中的活動。

  那種狀態似乎相當迫近死亡,生命力波動的消滅以某種形式讓他辨覺,刻度減少的感覺不時浮現,頓時涼了背脊。而現在的自我則宛如被透明能量隔絕在外,真是不可思議。

  昌造仍然無法苟同協會的作法。不過那種殘酷的傳統卻是壓倒性地支配他人。昌造的心裡無法服從,然而儘管能體會異質,他卻毫無反駁那項傳承百年的道德觀念的智慧。

  簡單來說-------關鍵性的一天,他慘敗了。

  壞消息是「厄淵貪狼」挫敗、並受自我折騰。

  好消息則是,事務官前原洋子走運地撿回一條命。儘管如此大概無法再使用下半身了。

  少年對這點感到無比抱歉,不過對方卻豪不在意地,前原洋子露出一如以往、令人愉快的柔和微笑輕拍他的肩膀-----當他去醫院探訪時-----女子如這般說:「我沒什麼不滿的,因為你做得很好--------謝謝你。」

  那段記憶鮮明地留下痕跡,更困惑了處境困難的他。

  明明就終生殘廢了,卻只有這點程度的感想?

  就算洋子在自己不知的時候竭力哭咽、捨棄太多的幸福------然而表現的態度依然過於輕鬆。甚至是違和感因毫無實感而侵襲少年。

  自己真是毫無覺悟嗎?

  果然不適於魔法使的領域嗎?

  歷經至深痛楚的那天過後--------追溯起源的意義,關於未來的尋索,己身生涯的命題才如明月般從沉澱的濛霧中條然浮現。

  昌造回憶在這段時間,為期六年的專任官生涯究竟帶給了他什麼--------善交或惡交,任何所接觸的外界事物都沒法引起他的興致,從那起事件後也不再感受到任何絕望或動搖。時間平順的滑過額眉,通過他的現實朝背後的虛無流逝。面對前方,儘管不是積極前進,少年也是正直而豪不退避的挺立活著的。保持自己的步調,毫無信仰也因此比什麼都更為沉穩。關於祖父的迷惑也隨著一再反覆的繁忙生活而退色刷淡。那些仍未解決的檔案被歸類在角落處。

  就算毫無色彩,那也是由淺田昌造親身刻劃的生活。他不懷抱希望的人生也應該繼續如此-------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昌造的「純粹自我(das reine Ich)」不抱持任何價值上的期望,對狀態中的「存有」也毫無疑問地-------自然而正當的活在其中。這就是淺田昌造。

  但是那一年的四月------他正式與「冥河」結識,從此生命便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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