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黑暗籠罩住,捲捲黑雲在深藍的夜空中滾滾波動,猶如怒海中的波濤洶湧。深夜中的不敗門一聲沉鐘大響,大門湧出許多人影,只聽得有人呼喝:「分成四路,定要把人捉回來!」
南歌絕唱施出輕功沒命地奔跑,身後不遠傳來陣陣火光與追喊聲,伸手摸摸懷裡,東西仍在,心想:「厲不敗人手眾多,這麼逃下去,等我力盡氣竭,非被追上不可,我一人又打不過這麼多人,可怎生是好?」
不多時已來到山腰,耳聽江水滔滔,心中一動,卻不向山下而去,轉而奔往左方,來到一處斷崖,崖下江濤惡猛非常,聲若龍吟虎嘯,端的是無比兇險。南歌絕唱甫在崖邊立定,轉眼已被不敗門人團團圍住。
人群中走出一人,是厲不敗雙護法之一的關月,只聽得他沉聲道:「南歌絕唱,妳已無路可走,識趣的話快將東西還來,也許門主還可從輕發落!」
南歌絕唱無懼地望著他,道:「此物對厲不敗如此重要,怎地他沒親自出來拿我?」
關月道:「哼,拿妳豈須門主親自動手?」
「論武功,你不見得能拿得住我。」
「我這兒人多勢眾,我一人打妳不過,難道十人齊上也奈何不了妳?識時務者為俊傑,妳還是乖乖束手就擒,隨我回不敗門吧!」
南歌絕唱冷冷道:「我敢偷,就不會交出去,你們也攔不住我。」
關月道:「妳身上『散天華』內勁也快復發了吧?沒了門主的獨門藥丹壓制,發作時的苦楚要妳生不如死,妳不怕?」
「我不肯接任務,他也不會白白給我藥丹,總之我是豁出去了。」
人群中有人啊啊大叫,一人衝了出來,卻是日前被南歌絕唱割了舌頭的李姓男子。只聽他手腳比劃,張著嘴咿咿啊啊說話,有若口含雞蛋,含糊難辨其意。當中有人笑道:「這李王八色心又起啦,他意思是捉住了南歌絕唱,大夥兒享享豔福呀!」
「好啊好啊,這主意太好啦!」
淫笑聲起,一雙雙賊邪目光兜著南歌絕唱直轉。南歌絕唱冰著臉,一步步往後退。
「再退,再退妳要跌進江裡啦!」
關月深怕南歌絕唱真躍入江中,那便難以交差,叫道:「江水湍急,妳跳下去可難有生機!妳乖乖隨我回去,我保妳不受他們欺負。」
有人大喊:「關月護法,你怎可為了自己交差不顧大夥兒利益?門主只說人和東西都要帶回去,可沒不許我們對她幹什麼事啊!」
南歌絕唱毫不理會他們的對話,心中暗禱:「上天憐見,我還不能死!」深吸一口長氣將之凝於胸肺之間,在眾人驚呼聲中,轉身往江河一躍而下。
怒濤很快地吞食了她的身軀,南歌絕唱曲起身子以手護頭,任江水將她捲帶而下。流速甚急,南歌絕唱突然撞上江中暗礁,半邊身子驚痛難當,不小心喝了幾口水,隨即狠狠咬住下唇。但覺身子翻騰疾轉,一陣昏眩冰冷襲來,便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河水之聲猶在耳畔,身子卻已不再流動,體內半是冰涼半是灼熱,痛苦難當,雙眼卻沉沉地睜不開。隱約又聽見人聲呼喊,有人抬動自己,想說話,卻連雙唇也不聽使喚。
模糊中似乎有人叫喚:「南歌姑娘,南歌姑娘!絕唱,絕唱!」
南歌絕唱想回答,舌頭卻像不是自己的。接著有人背起她,然後又被放下。就這麼渾身時而輕如綿絮,時而重如磐石;時而凜寒難熬,時而燠熱難忍,終於沉沉睡去。
*****
中原與幽明天境交界處,兩條非凡人影徐徐行在道上。愈是往南,天候愈是晴朗溫暖,秋陽和煦,景色尚是一片翠綠。清新空氣吸入胸懷,令人備感神清氣爽。
「不是說擇日出發,怎麼又急著把吾拖出來,原來好友汝乃性急之人?」疏樓龍宿輕搖紫扇,陽光照射在他一身華貴的衣著上,顯得光芒萬丈,閃閃動人,偶有路人與兩人擦身,無不瞇眼經過。
劍子仙跡說道:「我是對幽明天境傳聞中的美景嚮往已久,恨不得早些親眼見證。」
「是嗎?」疏樓龍宿嘴角含笑:「吾還以為汝是為了擺脫某個黏人不放的仙──姬才如此行動迅速的。」
「呃……」
疏樓龍宿一雙鳳眼瞅著劍子仙跡,「哦,看汝嘴角抽搐,面有菜色,莫非被吾一語道中?」
劍子仙跡乾笑道:「好友不愧為儒門龍首,中原大小雞毛蒜皮之事皆逃不過你的兩粒龍眼。」
「好說好說,想不到汝一介修道之身竟有如此豔福,桃花接踵而來,豁然之境的寒酸柵欄擋都擋不住。」
「唉,」劍子仙跡仰天嘆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耶,劍子言重了,此乃上蒼的考驗。」疏樓龍宿瞄了一眼劍子仙跡背後簪起的一攏灰髮,在其餘雪白的長髮與衣衫上格外顯眼,道:「反正久遠前的一場意外,汝早已仙道無望,何不考慮再摘一朵花?人家都為汝道門還俗了。」
劍子仙跡一陣默然,良久方道:「此花非彼花,意義不同。」
疏樓龍宿見了他嚴肅的神態,哎呀一聲,道:「吾開玩笑,汝別認真。倒是咱們好友一場,劍子一句話,龍宿可以替汝好言勸她一番,如何?」
「耶,不敢勞煩大駕!龍宿毒舌銳利,除劍子外無人能受。」
疏樓龍宿嘿然一笑,劍子仙跡道:「她有她的作法,我有我的執著,不屬於自己的再努力也得不到,時間久了,她會知道放棄。」
疏樓龍宿嗯了一聲,道:「古塵斬無私,但願也能斬情絲。」
*****
南歌絕唱撐起沉甸甸的眼皮,入眼一片模糊,閤起眼再睜開,這才看清楚那是屋頂樑柱。緩緩轉頭端視屋內,是間極清雅簡樸的木屋,放置了許多乾燥的植物藥材,空氣中混和了淡淡藥味和縷縷香氣。
忍不住心想:「這是哪兒?是誰救了我?」想起身上的物事,伸手入懷去摸,卻空空如也,連身上衣衫也換過了,此時僅著一件單衣。
南歌絕唱大驚,霍地掀被坐起,啊的一聲痛叫,身體百骸幾乎要散了去,碰地又倒在床上,喘息連連。
外頭有腳步聲傳來,門扉咿呀一聲打開,一張嬌美難言的臉蛋,一身白衣,竟是日前遇到的花獨照。
「啊,妳醒啦?」花獨照大喜,走到床邊將她身子扶好躺在枕頭上,蓋上薄被,道:「妳別亂動啊,妳身子瘀血了半邊,傷得可重了!好好休養,我這兒安全得很。」
南歌絕唱待要開口,喉中乾澀,啞然無聲。花獨照倒了杯清水遞給她,她喝得一滴不剩,這才找到聲音:「我……我身上的東西呢?」
「妳等等。」花獨照走到一旁櫃子中取出一疊東西,底下是洗淨的玄色勁裝,上頭放置兩把彎刀、一個荷囊、一管雕功精美的玉筆和一條紫色長巾。南歌絕唱一把捉過玉筆和長巾,抵在胸前,放心地吁了口氣,顯然是極重要的物事。
花獨照將東西放到她身邊,問道:「可缺了什麼?」
南歌絕唱見要緊東西都在,搖頭道:「沒有。」
「妳昏迷了好些天,該餓了吧?」
這麼一提點,南歌絕唱才發覺肚子早叫起了空城記,點點頭。花獨照笑道:「那麼我去煮些東西給妳吃,吃飽了可要喝藥。」便去廚房整頓,讓她休息。
一會兒,花獨照端了漆盤過來,是極簡單的豆腐青菜和稀粥,烹調得十分鮮美,扶南歌絕唱坐起,一口一口餵著她吃;食罷,又去端了碗藥讓她服下。
「這是妳的住所?」南歌絕唱問道。
「是啊,這裡是百嫣谷。」
南歌絕唱想起她說過百嫣谷位於幽明天境東北,自己從不敗門山峰斷崖一躍而下,怎麼也不可能讓水沖到這兒來,遂問:「我怎會來到這兒?」
花獨照燦然一笑,道:「瞧來是咱們有緣。我平日是上鎮去給人看病的,三天前我人在藥舖,余老伯和他兒子突然急急忙忙跑來,說他們去大江下遊要撿石頭壓醃菜,在江畔看到一具女屍,細看之下才發現尚有呼吸,便揹著妳到藥舖找我了;我見妳傷得重,就將妳揹到百嫣谷就近照料,一來藥材齊全,二來此處隱密,很安全的。」
南歌絕唱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謝謝妳。」
花獨照皺起柳眉,搖頭道:「我說啊,我是很高興妳來找我沒錯,可卻沒叫妳這副德性來啊!渾身溼得像是江中釣起的魚不說,身上又是撞傷又是擦傷的,若非妳體質強健,這條命還不去了半條?」
南歌絕唱抿抿唇,不知如何接話。
「欸,幸好未傷及要害,妳身上瘀傷只要每天以藥酒按摩,多休養幾天便成啦!」花獨照睜著一雙靈活的眼,小心翼翼道:「冒昧問一句……妳不是自盡吧?」
南歌絕唱搖頭道:「不是。」
「嗯,難不成是失足?」
「也不是,我自己跳下江的。」
「啊?」花獨照一怔,「天氣有這麼熱,熱到妳想游水嗎?」
南歌絕唱聽她說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不是,我是為了逃離不敗門才投江的。」
花獨照自見到南歌絕唱以來,便覺她美則美矣,卻總是神色鬱鬱;可只要輕輕一笑,當真是撥雲見曉,明豔照人。花獨照見她難得露出笑容,心中自也高興,一拍手笑道:「那麼這件不敗門的衣服不要啦,我拿別的給妳。」想起南歌絕唱身材修長,自己似乎只及她的下巴,又道:「我去買給妳。」
當下招呼南歌絕唱睡下,上鎮替她準備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