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這些就是全部了？」
坐在陳設溫馨的會客室沙發上，黑髮少女從茶几上拾起幾頁報告書。
少女來訪的時候正是雪深三尺的深冬，這間會客室佈置著暖色調的簡約燈飾，花草綠壁紙上方是乳白的天花板、深棕沙發組下是厚絨地毯，也不乏立燈和電視這類電器產品。
空氣中瀰漫著清涼寧神的淡淡薰香，來源正是房裡自帶的磚式壁爐，明亮的火焰讓整個會客室溫暖了起來，縱使是在人跡罕至的雪原當中，也給人家的感覺。
和走廊上由日光燈管、氯水味以及輕鋼架天花板組成的空間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事實上，這間房間的一切都是由電泳分子凝膠組成的，包含電線在內的東西都是由這種物質組成，這種分子能藉由電腦遙控電動勢，拉住或推動分子間距與組成結構，呈現出不同的硬度和導電、透光率。
就連窗簾的布料纖維也是仿造蛛絲蛋白質結構自組裝而成。
「當然不是了。其他資料還在調閱呢，朧月小姐。」一名棕髮藍眼的中年男子向少女解釋。男子身材高壯，兩肩微微隆起，如果不是身上的白大褂，很難讓人相信他效勞於一間研究機構，還身居所長之職。
「……是嗎？」黑髮少女，也就是朧月如此說道。
「請您不用著急，由於本研究所還有不少科研項目，借調檔案需要一些時間，朧月小姐不妨喝點茶暖暖身子，這裡很久沒有協會方的來客了呢。」
「應該說是很久沒有客人了吧？找到這裡可費了不少功夫，幸好不用擔心停車位的問題。」朧月從桌上拿了一片餅乾，說道:「我不客氣嘍……話說你不介意我把餅乾浸在茶裡吧？」說著，少女頑皮地吐了吐舌頭，先前冷肅的印象一掃而空。
「請自便。」男子笑了笑，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片刻後也取了塊餅乾。
「這茶真不錯，是薰衣草和甜菊吧？還有……嗯，其他就不認識了。」朧月淡笑。她才不說甜菊糖份熱量較低不影響身材，所以才有所了解的。薰衣草的味道則是人盡皆知。
「看來朧月小姐對香草也有研究，還有一味是檸檬香蜂草，基本上都是寧神放鬆的香草，尤其檸檬香蜂草，在藥理學上還有抗憂鬱的功效，也是一類強心劑。」
「哈哈，我差點忘了，貴所對外是間療養院呢。」
兩人之間氣氛融洽，自在閒談，雖然朧月此行是公務，不過幾十年的時光讓她懂得適時放鬆並等待，在戰場上，這是很重要的一課。
……
「……博士的意思是說，這個房裡的東西都是由一種變形材質組成的，是真的嗎？」
在剩下的資料送上來之後，兩人的閒聊也進入了尾聲。
「是的，不過單靠外面的技術還無法達到這種程度，如果不是魔法的引進，本所還在洗滌劑的成分中徘徊呢，以往的電泳可是只能發生在液體中，功能還限於分離膠體基質。」博士又喝了一口茶，說道：「拜協會所賜。待魔術矩陣能夠量產化——天，每克凝膠都需要等重琥珀金和奈米碳管的比例合金——魔導電泳凝膠就能如貴會所願普及化了。」
「貴所本就是業界翹楚，在魔科技上自然也不落人後。」帶著協會來使的身分，朧月微微一笑，公式化地說道。
「哪裡，聽聞朧月小姐也是精研某類特殊變形術的巫師，不知公事結束後能否彼此交流一下呢？只是私下交流而已，並不是本所方面的要求。」博士說到這裡，頓了頓：「如果您願意。」
「謝謝博士了，不過博士不覺得我們年紀差距有點大嗎？」在博士眼前的朧月，可是個十多歲的少女。
「哈哈，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做個朋友，一起吃頓晚餐。外面可還下著雪呢。」
朧月笑了笑，禮貌地拒絕：「之後沒什麼時間，抱歉啦。」
「那好吧。」博士有些失望，隨即頓了頓，迅速轉移話題回公事上：「說起來，朧月小姐先前曾說您來此是為了三件事，如今資料如數呈給您，第一件事已經完成，剩下的兩件事是什麼呢？」
「別急，之後會告訴你。」朧月也迅速回到公務狀態：「第二件事，協會托我親眼見一次『他』，畢竟只有報告上的資料和照片，還需做進一步的確認。」
「——」健談的博士罕有地遲疑了一下，左腳跟點了點腳下，旋即爽朗地說道：「這沒什麼問題，請跟我來吧。」
注意到那個小細節，朧月笑道：「不是魔法探測或預言類法術什麼的，只是目視確認而已。協會可沒有要求我那麼做，我也不懂這方面的技術。」
「喔？」是剛才的相談甚歡奏效了嗎？博士有些自負地想道。
博士右腳踮了三下，隨即一躍立起掩蓋，自信而爽快的說道：「那麼，請隨我來吧，朧月小姐。」博士做出邀舞的動作，將手掌向上對著朧月平伸。
「樂意之至。」朧月放下茶杯，看他的樣子，也稍稍入戲地離著一段距離虛搭著博士的手掌站起身。
在那之後，朧月正式和『他』，收容專案Ｅｘ－Ｓ２４０５１５，通稱『泰坦』，見了一次面。鑒於『他』不中斷移動的性質，他們是在一間特殊會談室裡見的面，同樣的運用了電泳凝膠的魔科技技術所建造，一面是正常地面和朧月及座椅所在的區塊，房間的另一半卻是個機關轉動的正圓形圓盤，從平面圖看起來整個房間呈現出一個『♂』的形狀，箭頭的部分是朧月進來的那扇門。
圓盤底下為空洞空間，以凝膠製成動力結構，『他』的座椅鎖在圓盤的圓周附近（因為魔導電泳凝膠的緣故，正確來說是一體成形），本人則以類似瘋人院束縛帶的寬帶固定在座位上，『他』本人也會配合地操縱「強制他運動的念力」往圓盤轉動反方向推動，以彈簧機關達到相對平衡。
朧月就隔著一張木桌和『他』談話，『他』在那次意外中失去了全身皮膚，現在已經移植了一層魔生物工程製造的人工皮膚「人皮鍍膜」，連毛髮也能在相應的部分生長，『他』的頭髮已經長到用橡皮筋束在腦後。
據說剛從生化給養槽出來的時候，甚至長及地面，可見功能正常運作，可卻不知道出現了什麼差錯，眼前的——泰坦？——髮鬚眉毛都是一片雪白的，在暖和的光線下，鍍上一層柔光，髮質細柔。顯微觀察紀錄上顯示，毛髮在他身上長出幾小時內，黑色素就會完全褪去。
根據資料，『他』的每個細胞都在超活性再生更替，堪稱全身癌細胞，卻不對生理造成明顯影響，即使是牙齒等硬組織離體後（『泰坦』甦醒不久後經歷過一次換牙），也在快速分解重組，直到能量和物質耗盡，本身也帶著和本體次元相連的特性，但會漸漸消失。
資料上也顯示『他』因此必須不斷攝入高蛋白質和生質能源補充失去的物質和能量，由於是在人類的基礎上存在，具體來說就是動物肉和酒精。而且身體的超活性和巨大注定他的身體不斷往酒精中毒免疫和生產完全分解蛋白酶方向演變。
為了了解這點，『他』的身上常年貼著感應電極貼片觀察生理變化以及特殊儀器測量魔力流向——這又是個特性，『他』和魔力是完全絕緣的，生命力產生的魔力會立刻流回連造血細胞都移居的本體，幾乎零耗損轉換回細胞活性。
朧月第一次見到『他』的照片就注意到了，資料照片上這個人就像白紙般乾淨，不是不受汙染，而是顏料會從表面滑掉，全身的色素失去了，除了一雙湖水綠般溫柔的雙眼，在全白的身體上十分搶眼，又溫和不引人反感，讓人的視線都被吸引。
摘記上說，『他』的瞳色遺傳自母方，一億分之一的多基因遺傳機率，發生在了『他』與她之間。
見到本人後，燈火閱盡的滄桑感更強烈了，在她眼前的『他』氣質澄澈透亮，如同洗去了鉛華。朧月和『他』聊了一個下午，先是例行彼此了解，還有一些來自協會的關心，『他』也一一作答。態度祥和、溫柔友善。
她有個關於『他』過去的秘密沒對『他』說。她們約好不久『他』確定能離開這間研究所之後的某個適當時機，才會告訴他。
離開研究所的途中，博士突然想起般向朧月問道：「那麼，第三件事是什麼？」
朧月微笑：「協會Ｂ級狙殺令，罪名違反生命倫理罪、位面戰爭與叛亂罪，全殲貴所，資料沒收、成品銷毀。喔對了，還有涉嫌世界級有機理形體損毀。」
『之後沒什麼時間，抱歉啦。』
瞬間，這句話閃過博士的思維。
「……我能問為什麼嗎？」
博士一面說，卻迅速從腋下的槍套裡抽出一把白朗寧——用和緩慢的語氣不同的、訓練有素的動作，利用談判不做出動作的思維盲點，這才是博士肩膀隆起的理由，因為槍套背帶。
博士知道單是槍彈對付不了這個縱橫世界幾十年的女巫，所以他一邊持槍一邊緩緩往走廊另一端後退，他的理論知識很清楚告訴他子彈對能夠輕易變化質量的人有多無用。
甚至不需要太細緻，只要一直改變就好。真是諷刺，這個容顏不改的女子，可以靠著極端變化槍林彈雨中毫髮無傷，她追求的到底是變，還是不變呢？
「過去十年，突然在世界各地出現、隱密傳播的毒品，『神骸』，那是一種絢綺的、依純度不同呈現金黃到琥珀色之間的美麗瓊漿，從原子結構分析來看那是一種特殊的液態鑽石，每克要價不斐，等同等重量鉑金屬。經調查，『神骸』正是從這裡生產、流出的。」
「所以呢？我記得我們有俗世法律豁免權。」
「調查的人是我，而我對質量密度差異和交變宇宙維度變化異常敏感。」
「……你想說什麼？」
「在和『他』對話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雖然他還有大得可怕的體重藏在內部維度，在物質界體重該和常人相差不大——除了因為超速再生所以相對密度較低而稍輕。而且體內高密度臟器都自己收起來了。而有意思的是離體的牙齒也會自行代謝到耗盡能量及養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服用過『神骸』的人會出現遠超越一般毒品的快樂，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快感。這當然不是協會插手的理由。但成癮者的肉體卻發生下位面畸變，而精神滯留上位面——即俗稱的Ｈｅａｖｅｎ、極樂淨土。」
「真的嗎？這倒是始料未及。希望能入手一具實驗體。」
「『泰坦』的身體極端特殊，雖然滯留物質界，可推動身體的念力的能源，卻是透過高維度從宇宙能中轉換；而『他』身體大多數質量卻藏在無窮大數的低維度中。」
「正如我們給您的資料所示，朧月小姐。」
「成癮者在吸食『神骸』的過程中，精神會在真正意義上『升天』到上位面；肉體則被下位面的生命意志佔據，當然這些生命遠弱於我們一個次元，在接觸不久就會自行泯滅，但牠們前仆後繼，近乎無窮，總有一個能夠適應的。直到精神昇華，以及肉體都回不來——恕我用個不嚴謹的形容，就是惡魔化——為止。」
「很有意思的說法，低維度生命就是惡魔？這是魔法界的假設嗎？巫師們的知識很淵博。」
「在見到『他』的時候，我反覆測量心算，確認他的身體質量分佈，確實如我想像，他和一般人完全不一樣，首先是左右絕對對稱，其次是體腔中空。這都是和資料上寫的一樣的部分。可是無論我怎麼測量，骨骼的質量都不對。」
「……朧月小姐的眼力令人驚嘆。真的不考慮為探索世界的真理盡一份心力嗎？」
「不用了，我很滿意現在的文明程度——說到哪了？對了——按照協會的估計，你們應該還有十多年才會完成魔導電泳凝膠的理論攻關。當初協會和落魄潦倒的你們合作，對這樣的進度卻感到始料未及。除了大量資金用於購買實驗材料，你們從哪裡找到技術突破口的呢？」
「……本院確實用不法手段斂財，我可以在這裡正式承認，但所有成果都是研究員們的心血，不容褻瀆。」
「在神話裡，泰坦巨人們被認為是大地上最早的智慧生命，其存在甚至在宙斯等主神祇之上。而『神骸』這兩字給了我某種靈感，它真的是神遊太虛、放浪形骸的意思嗎？」
「質疑就是真理，確實是很大膽而具有想像力的假設。」
「魔導電泳凝膠，我對鍊金和元素領域確實了解甚少，但你說過，這種人工材料是靠電訊號變形控制的。改變密度就能改變膠體硬度。而『他』身上也貼著宣稱是測量用的電極貼片。」
「要說這兩者的關聯實在太牽強了，難道你想說『他』是魔導電泳凝膠做成的人偶？我們沒動機這麼做。」
「差遠了。我好奇的是，魔導電泳凝膠的原理——用電訊號改變膠體物質局部密度，進而變化硬度——能不能用在人體上呢？請您指教。」
「人體確實在廣義上也是膠體，可是改變局部密度人就會死，這點毫無疑問，甚至不怎麼需要實驗我就能告訴你。要問為什麼的話，就是在進化進程中，人類的祖先從未遇到需要忍耐密度急遽變化的情況，自然無法應對。無法適應，對生物來說就是死亡的同義詞。」
「在一般人身上當然不行吧，但『他』可不一樣了，如果超活性血肉的密度能做出變化，是不是能模擬出和纖維材料堅韌度相差無幾卻更輕的內骨骼呢？甚至連『他』本人都被騙過了。」
「…………」
「如果『泰坦』天神的遺骸不在這座墓窖裡，那麼是不是被普羅米修斯偷走，流落凡人之間了呢？」
博士這次只是定定地看著朧月，誠心讚道：「……我真的，太小看妳了。」
朧月只是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漸冷，直至面容覆上一層霜寒肅殺之氣。
「告訴我，向全世界販賣超維魔劑，『神骸』，的查理斯拉丁．條頓博士，」朧月說出口之後漸帶殺意，她的聲音節節提高，一字一字厲聲道：「『祂』，『泰坦』、『收容專案Ｅｘ－Ｓ２４０５１５』——『宇文安泰』的骨骼，到哪裡去了————？！」
創作內容
【現代魔幻接龍寫作】角色故事．宇文安泰〔後篇〕（未完）
【一般向】妄想文章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