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雪山
(西元2008年,4月18日)
經過一度轉機,到達阿爾卑斯山又花了超過一日的時數,到山腳後還要搭乘巴士才能上山。不過巴士不會到達醫院,那之後還要徒步一段時間。
昌造和莉莉亞約好在醫院附近碰面,由於昌造在深夜中到達,只好入宿附近廉價旅館,隔天早晨會合後決定先去共用早餐。
在瑞士工作的莉莉亞聽說服務於一個名為「三十人機關(30)」的祕密結社,儘管也是魔法方面的,昌造卻聽都沒聽過。看來是完全合業界斷絕聯繫的獨立機構。
姊弟兩人無法避免談起淺田啟作,他們的祖父------鳶尾花藤衣,一切的謎團都從她而來。昌造也和姐姐解釋過她,對於這個被過度誇大的傳聞,莉莉亞抱持尊重的態度聆聽。很快的他們用完餐,沿公路走到醫院。
這間醫院在半山腰上,十樓有塊中庭,而且能通過已經沒在使用的山路的小門進出。四處種滿昌造不曉得名稱,在酷寒中仍能綻放的花朵。植被包覆走道,呈現濃稠的墨綠色。牆壁上的圖騰看起來頗有亞述或是古代巴比倫的風格,可是排列得整齊,在米色和淺黃的搭配下透漏一股丹麥風,就是那種乾淨明亮的時髦裝飾。中庭維持整潔,只有少許的枯葉跳在白色的桌椅上,走廊共有三道,連接隆起的地紋處有兩階階梯。看起來是有高度的,如果平視而過或許還會覺得貌似甲板。這裡去除消毒水的氣味、在高山冷空氣的滋潤中,長期被微弱的沉澱香氣佔據。中庭的天花板是挑高的,部分採取希臘風格的裝飾引起些許的壓迫感。往外看去盡是毫無漸層的純灰色天空。或許太靠近雲了,觀來彷彿一片色紙。被裁切的大自然,就和這裡所有的一切一樣,只會造成近乎鬱悶的空曠感。昌造過去沒注意過,不過中庭一隅出現他的目標。
那道背影,遠遠不太清楚,不過是個長髮女性。穿著手術服,輕握著點滴架。
「……」直覺的指標前凝聚某種確信。
於是他無視前進病房的姊姊,「厄淵貪狼」轉而逼近。
手術袍的女性只是輕輕眺望外投的山景,昌造無意隱藏氣息,對方離三步之遙便發現了他,轉過身來時臉上仍帶著小小的驚詫,那樣子看起來相當悲傷。
-------畢竟都過一百年了。
時間掠奪一切,任何事物放在此事之前都不過是喪失永恆的渺小。
看到她的剎那昌造就認出來了,女性的容貌和沉睡時截然不同。就好像一個空的高腳杯如今盛滿了酒。由內部盈溢的,氾濫的是悠久內涵。在玻璃杯清明的框架下燦生光輝。
看到昌造的剎那,女子時間靜止了。
「……啟作?」
鳶尾花藤衣擁住了他,而那分動作是如何的脆弱無力,導致淺田昌造無法拒絕。他沒法告訴她認錯人了,而實際上女子也應該發覺才對。百年前的禁忌勢必感受這點,但仍暫時留住這絲妄想。就算是誤認也無妨,她想重溫一次。她想藉此來追憶、以定義朝思暮想的男子所賦予的一切。
而這個瞬間,昌造也感覺到某物。
不如說,他頓時了解了。
鳶尾花藤衣和祖父,淺田啟作之間的關係。
「失禮了。」昌造自覺是笨拙的人,他無法完成這份慷慨。過了一段時間便打段時間。
「啟作祖父……已經不在了。我是他的孫子,淺田昌造。」
他如此說道後,放在背上的手才失去氣力。
「我知道…」
藤衣抬起熱淚盈眶的瞳孔,撇頭離去。
「非常抱歉!」
昌造不知為何加大音量,那是基於他對女子的擔心嗎?沉睡者即使清醒也依然彷彿夢遊。男子在追求什麼,為何對這麼一名女子心煩氣躁,他想留住她,他想阻止她就這麼通過中庭的門離開。
「------可是,或許我不討您喜歡。然而,『冥河』-------今天我是為公事而來的。關於魔法勢力之間可能掀起的大規模衝突和騷動!我是來請教緣由的!」
不知她聽進了多少,藤衣轉過半身,露出淡淡的微笑後又繼續走去。
那是這兩人初次的相會。
淺田昌造隨即遇到莉莉亞,姊弟在商量之時藤衣似乎不在病房了。她總不可能離開醫院吧?可是找不到人。
------那也只能這樣了。
莉莉亞說,她判斷對方需要時間適應。同時近期也是最重要的時間,不管如何,女子能否振作都得依靠他們兩個。
昌造理解其想法,他認同。反正他也想在這酷寒勝境中待上幾天,暫時不去思考包滿全身的壓力。那麼就不如留在這裡吧。
他回到那間廉價旅館,走進充滿古老臭味的陋室後煩惱就雲消霧散。整個夜裡只是凝視天花板,他放空著。那裏沒有星空,甚至不包括夜晚。而是一個恰似全然空白又宛如非同如此的奇妙世界。
隔天早晨依然先和姐姐會合,莉莉亞為某種原因晚了一點。享用早餐,他們聊著一些事情,徒步走到山腰。莉莉亞看來是現代人沒錯,對於手機等3C產品有相當的了解,不同於觀念上較近乎前人的昌造。昌造繼承較多魔法使的特性,一種近乎於遺傳的,對傳統德行無以表達的信任和眷戀。
他們在迴廊上和兩名法國人擦身而過。透過氣息的微妙處昌造得知對方也是特殊人士。
這天藤衣安靜坐在病床上,她聽著收音機裡夾帶雜訊的音律奏鳴,向訪客露出微笑。
「您好。」
「我是莉莉亞,這傢伙的姐姐。」初次見面的莉莉亞和善的報名。
「請多指教,莉莉亞小姐。」
「對了,剛才那些人是?」插話的是昌造。
「魔法結社。」
「果然嗎……」
「我儘管對現代的事情毫無概念,不過真是心煩。看來局勢很混亂呢,預期的災禍要到臨了。」
昌造微微蹙眉。
顯然藤衣想盡量克服自己,針對雙方認知的「問題」檢討。能在第二天就有了進展實在是不可思議,不過這大概不是值得慶幸的事吧。這也意味著壓迫初醒的遊魂的,就是這麼重大的事情。
「災禍?」
藤衣很高興對方願意傾聽,比起剛才的法國人,她更信任昌造。
「或許你不相信,然而我具備預言能力。」
「妳指的是在睡夢時間看到什麼嗎?」
人類大腦本來就有太多無可解釋、尚在摸索的領域。而經由魔法這項抵達形而上的大道上的途徑,可能性多元到毫無意義。說穿了就是零和一的差別。
「也能這麼解釋。」
「喔。」
「我在睡夢中容易見到片段的影像,那些幻象並不完全是未來,未成定局的事可能性是無可評估的。不過會處裡成影像撥放的都是可能性較高的未來。我能預知那些風險,由數據來看這些高機率的可能性可以迴避,不過這麼做一來機會不大,二來是隱藏其他風險。」
微風灌入片窗敞開的空間,冷氣捲動。
「那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
「拜託妳-----我必須知道的,明日該如何面會?」昌造冷靜地說。
不過這番話的本質卻是質疑人類自身的生存意志,他無條件的付諸言語,並未發現這點。做為生存手段的預知,也同時是窘境豎立之據。淺田昌造不可否定這時他的切入角度多少蘊含僥倖,而這種急迫絕非對存在意識形式的讚美,而是由漠然引起的悲劇罷了。未來將會如何並不改變人類將面臨的敵人,就如同現實那變節無常的型態,只有在壯闊的永恆之前,人將死於理性閉鎖的深淵。
藤衣必定意識他所陌生的事物,在那個黑暗的夢、反覆上演的諭知寓意內。女子的精神設若毫無異變,反倒才是值得擔憂的事情。
「------拜託妳了。」
男子重複第二遍後藤衣才有些遲疑地吞下口水。
「這件事情,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當然。」昌造點頭。
「我無法就此結論,不過能發誓這可能性是紮實的。」
「我們明白,」莉莉亞靠近一步:「請說。」
鳶尾花藤衣瞥向窗外的陽光,生意清朗淡薄,條然的充滿平穩之中。熟悉而令人發毛,這般寧靜彷彿是初度感受的事物,讓人忘記如何呼吸。藤衣感覺內裡的掙扎不知去向,心念終能顯做詞句:
「------奇蹟會消失。」
抵達人類極限的魔法使,重新抬起的雙瞳充盈著難以名狀的情緒。
「所有的魔法都將淪為廢物,此乃唯一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