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哈卡/1998年2月) / 第九章
港口城市的周邊，鄰著交流道的一帶聳立著伐木場及貨運公司。
更外圍的地帶則是山區，山腰處有座英式墓園。
寧格雖然在旅途上認識許多人，不過實際上真正令他弔念的人沒有幾個。
因為他一直都是孤獨的，不可能有人能伴在身旁。
就連君棋葉也是，儘管合作一段時間，終究只是暫時性的而已。
拆夥的那天仍是會到來的，直到最後寧格都將因為過度強大的力量與命運而疏離人群。
因此對「至高聖人」來說，所謂的同伴從頭到尾就只有十年前------在同個小隊相處過的人們而已。
即使如今分離散失，對男子而言一就是無可取代的珍寶。
如果對這樣的男人而言，葬於此地的人值得他費時參拜，那這樣的人自然具備重大意義。
起碼對寧格.蘭德利而言，是個說是精神指標也不為過的人物。
雨後濕潤的土壤味道淡淡飄起，為鼻尖帶來一股癢意。
孤身遊走於安息之地的寂寥感，輕輕在胸前蕩漾。
鬆軟的淤泥及舊石板道，靜靜掠過視野邊緣。
眾多的墓碑中，只有一具是他要尋找的。孤寂環繞意識裡外，靜靜打響心靈盡頭的浪潮。
旅程正好經過此地，當時的小隊所活動的城市。
風景起了大幅的轉變，即使如此他卻猶如自家周圍一般的洞悉此處。
許多的回憶，並非只有感傷而已……夥伴的軌跡確實遺留此處。
唯一別離人世的夥伴就在這座墓園下葬，那是由寧格及艾羅下的決定。
既然到了這裡，就順道拜訪吧……寧格抱著這種心態前來掃墓，不料卻和意外之人重逢。
「等等!你不是……艾羅嗎!?」
才剛覺得那頂豔麗的紅髮很眼熟，寧格就從手臂上的刺青認出既往的夥伴。
艾羅即刻轉身，以不可思議的眼神望了過來。
在這種時候與昔日朋友在會，簡直是超乎預料之事。
是的，在那之後小隊就徹底瓦解了。
索加爾馬奇.烏特亞參加完葬禮後就不見人影，寧格.蘭德利順從第六感展開調查，最後於柏林郊區的地下設施敗給「光之皇冠」……這一切都是另一個故事了。
艾羅.巴斯奧卡依舊住在這座都市之中，不過居所搬到了與墓園相反方向的西區。
寧格並未聽說過艾羅十年來的狀況，畢竟彼此都已經是毫無關係的人了。
沃夫.斯提卡德的死……真的全然是「光之皇冠」的錯嗎?
其實索加爾馬奇倒是說對一件事……當時的寧格太過弱小了。
若不是到達頂點的「至高聖人」，而只是區區的「聖人」而已，那就還是無用武之地。
領隊的死亡並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過程之中誰誤判了、誰辜負了都是過去式了。彼此都將絕口不提------這是寧格與艾羅無形間達成的共識。
走近一看，發現艾羅竟然消瘦了不少。
對方的氣色有哪裡改變了，看起來比當時更加健康、精神也更為穩重了。或許之後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吧，艾羅看起來彷彿完全沒變，卻又增長了令寧格羨慕的氣質。
「嗨。」
艾羅上下打量寧格一番，經歷風雨的破舊衣料不經讓寧格感到尷尬。
「沒想到真的是你!」艾羅親切的招呼，勾起深邃的笑容。
「不過你怎麼會回到這裡呢?這真是太讓人意外啦!」
如果艾羅仍關注著業界的情勢，或許會清楚寧格現在的身分吧。不過對方是否退出這片血池並不是寧格應當在意的事，兩人向不同的人生邁出步伐的瞬間，殘餘的關係就只剩下曾經待在同個小隊的事實而已。
那是最後的緣分。
而人的過去正是會左右未來的要素，沒有人能逃離這個影響。
所以他們才會重逢-------那段黃金時期的榮耀將命運導向此地。
「呵呵，這個說來話長呢……對了，我看你似乎過得不錯呢?」
幽靜的冷氣拂過肩頭，艾羅的紅色亂髮隨之搖曳。
「或許是這樣吧，在那之後人生可說是全然不同了。」
艾羅的眼眸竄過一絲悲傷，雖然只是一瞬間，不過男子沒有看漏。
……我懂，這種感覺我也明白的。並肩於老友身旁，寧格感受胸中的酸楚靜靜流溢。
察覺彼此感傷一致後既然同時笑了出來。
這是多麼縹緲、多麼虛幻的憂傷……不論希望或絕望都會汽化，宛若永恆的虛無感。
------晴日究竟何時到來?
仰望頭上那片厚重的雲海，男子不經加深嘆息。
◇
過暗的場所，拂起本來不該存在，枯燥的風。
這裡是不應該產生流風的地方，位在瓦哈卡市排水設施附近的密閉場所。
盈溢的濕氣相當濃重，此處混雜著各式各樣的氣味。或許能洗去魔法師的痕跡，這大概也是此地被選為據點的主因吧。
事先調查確定，瓦哈卡市的魔法師就只有索加爾馬奇等人而已。
換句話說「光之皇冠」同時也是地下世界的支配者。
寧格偷偷潛入這片過於寬闊的空地，隨即聞到參雜腐臭的氣息瀰漫周圍。
看來是活體實驗……還未沖淡的味道遺骸吧?男子如此做想，屏息持續前進。
無視覆滿鞋底的黏膩物質，敵人所進行的不人道行為已經排開腦海。
自己不當為此惱怒，情緒不應因此影響，精神應該擺在眼前的戰場上。頂著如冰的思緒，寧格慎重深入敵營。
從海爾口中得知的情報縮小了搜查範圍，因此寧格不到一個小時就找到地點。此等進展可說是突破性的，決定性的發展。
平心等待敵方迎擊的寧格，注意到黑暗深處浮現一道身影。
失去武器的青年，彷彿恭候多時一般地佇立在那。
即使無法目視寧格也能感受對方揚起的嘴角，並在約莫二十公尺的地方停下。
------挪德.格羅亞。
第二度的會面，證實英雄的預感並無錯誤。
……他是絕對的阻礙，只要辨明戰鬥對象就可以了。
因為剩的就只是殺戮而已-------寧格抬起手臂，告訴著自己這件事是多麼容易。
兩名男子分別展開行動，擴展的知覺全然集中於對方身上。
轟響迸散，氣氛染上深沉的瘋狂及激昂。
挪德彷彿子彈穿入空中，傳出破空的蹬地聲。
的確。在空中就不用擔心腳步聲被發現，不過寧格仍能感受呼吸的移動。
感受到青年宛如二段跳般在半空中抓住新的支點彈跳，寧格立刻朝相對方向釋放斬壓。
不料對方矯健躲過，還將衝擊反動而為加速度，瞬間直衝而來。
「至高聖人」向後避開，殺意之風劃過鼻尖，身前的地面則被劈裂。
四周實在過暗，這樣的不利要素只會妨礙進攻。
就在寧格即將做出反應前，殺意之風忽然凝聚，飛快刺了過來。
「嘖。」
架起聖劍，寧格連忙格開突襲。
不過對方也在這時脫離地面-------挪德也料到了，寧格無法掌握懸空物體的正確位置，畢竟現在只能依賴聽力而已。
以最快的速度「迪蘭達爾(Durendal)」指向前方，沸騰的魔力流誕生光熱。
以魔力替代光源，瞬間除去不利要素-------挪德看到的是一張不屑的臉，寧格穩住腳步，那姿態彷彿隨時都能送出致命一擊。
挪德無視於那番氣勢進行襲擊，青年握緊空著的十指，這個動作令寧格感覺熟悉。
他瞇細眼來------沒錯，這招是……那個人的……
挪德振袖，只見十餘道黑影從四面八方橫切而至。
鋼絲攻擊。
這種武器帶來明確的既視感，從各種角度飛身奔馳的利刃輕易劃開地面。
「至高聖人」一半歸功於直覺，一半歸功於卓越的眼力，千鈞一髮閃過這招。
挪德操縱飛掃而過的鋼絲回頭，不過敵人已經消失了。
「!」
下一秒，「至高聖人」拖曳殘影遁入眼簾，伴隨完全不給自己應變機會的絕對速度。
失去「對立結構」術式的青年自然無法跟上「聖人」，寧格穩重的擊落利器，深深點燃魔力。
刃芒之花綻放，斬線遽然飛逝而過。
這一劍應該就能撕裂對手才對，不過「至高聖人」輕易就能明白並未如此。
……而且……竟然又是見過的能力!
驚呼之餘，鈍響迸裂。
那是抓住敵人的挪德狠狠將其摔向地面的聲響。
在那之前，寧格也曾做過反抗。
那就是將載滿魔力的「迪蘭達爾(Durendal)」掃向對方，但是結果還是一樣。最後等待自己的，就只有猛然甩開視野的衝擊了。
雖然這種程度無法對「聖人」之軀構成傷害，不過也著實震撼他的精神了。
問題在於挪德使出的技術。
方才的反擊並非徒勞，起碼令他確定了某些事情。
凝視著深藏不露的敵人，男子緩緩跨出一步。
……將塵土魔像化的練成術式，「天鍊手藝」。
……凌駕物理現象的防禦機制，「辨識系統」。
如假包換，都是曾經與寧格搏命的能力。
「……」
切身感受過那些魔法的寧格緊繃神經。
挪德這才微微張口:
「有必要那麼訝異嗎?」
「------『天鍊手藝』的確是馬捷爾研發出來的，不過最初將魔像化鋼線的概念傳授給他的人就是我。科魯薩的『辨識系統』儘管規格非凡，不過要我重現部分仍舊毫無問題。」
「……」
把這陣沉默當作肯定，挪德張開雙臂。
乍看之下毫無防備，不過暗處蠢動的鋼線因而集中起來，窸窣的微弱低鳴刺痛著寧格的情緒。
「-------我是那位大人準備的最後一項方案，也就是……」
「-------接替他的人，沒錯吧?」
寧格一語道破的聲音讓青年瞳孔微微放大，隨即又變為一張逗趣而隱含笑意的面容。
「竟然理解到這種程度……看來你確實是有一死的必要。」
挪德.格羅亞的氣魄漸漸膨脹，父親的話語填補青年胸口的空洞，彷彿帶來無限動力的永動機軸，直到父親的願望成真之前、直到自己接替「禁忌」之座之前，這股熱血都將無窮無盡，除非其軀體及魂魄化為灰燼。
挪德將會為了願景而燃燒生命，以「烏特亞」之名光榮搏命。
青年的轉變太過巨大，甚至讓「至高聖人」產生奇妙的不協調感。
平靜而清澄的印象悄悄變質，那份穩重眨眼間就銳變成了城府。
眼前的男性不再是那名擁有天生勇士氣質的人物，反而宛若……暴君。
「我會為他……為父親取得勝利!」
一絲虔敬的光芒閃過眼眸，剎那間風暴襲來。
包圍而來的鋼絲切割刀雖然不如「天鍊」那麼熟密，但是要用來牽制寧格已經足夠。
挪德在其中加入新的術式。
劃過敵人身旁的鋼線一一爆裂，自毀形成的塵幕將助以其餘鋼絲趁虛而入。
魔力混合變態招式------「牙泫」!
滿覆於體表上的「聖人」之力變做灼流，撕裂這片沙霧。
說時遲那時快，挪德埋下的暗器發揮功效。瞄準「至高聖人」伸展知覺的剎那趁虛而入。
「-------------」
沉重的打擊劃破胸口。
雙眼愣愣的睜大，顯然不及於理解現狀。
就在寧格釋放絕技的瞬間，挪德也冒著風險使用奇計。
青年在身上加上了形似於「對立結構」意義的護身符，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能讓意識同化於其他事物。
同化的對象是鋼線……正確來說是具備鋼絲形狀的改造魔像。從對等的操作介面操縱術式，引發出魔像化鋼絲的另一種可能性。
短短的一瞬間，挪德的確失去意識。
從不同的著眼點控制鋼絲群，扭曲鄰近於寧格周遭的鋼線(魔像)之結構。
不過光是這樣還不足以突破重圍，挪德不惜傷害精神也要進行更為深層的「同調」，為的是在鋼絲上頭加諸另一道法術。
以「具備意識者」為優先……「辨識系統」讓注入青年精神力量的魔像突破「牙泫」，隨後產生變化。參照銳狀物的概念，製造一擊必殺的凶器。
對挪德而言，時間已經失去概念。
完成如此複雜的緻密操作，完全證實了挪德的技術力及應變能力。
而惡魔之子千方百計的成果就是……
鮮紅的血滴注地磚，尖矛貫穿毫無防備的肉體，卻受「聖人」破規格的強韌程度所阻，只差一步就能貫穿肺部。
寧格的思考停頓，連確認偷襲的機會都不存在。
唐突的陣痛、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打擊淌流而出。
不過男子清楚知道未來-------一旦停止反擊就會粉身碎骨。
從所有角度迎面掃來的鋼線群會奪走一切。
自己站在此地的理由、理念的去向、以及「至高聖人」賦予自身的使命。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只要死去就會畫下句點。
他的確尋找自己應當葬身的舞台，不過其追求的並非只是死亡這個現象而已。
……不能。
眼皮沉重，汗如雨下。擾人的燥熱在腦中鑽動，有若數千隻苦致命蠕蟲。
男子手執傳奇之刃。
他注視著古銅色的劍芒，往日所使用的騎士們的精神彷彿流入掌心。
……不可以。
……在這裡倒下，是絕不……允許的……
意志力敲響內在意志的大鐘，浩瀚的能量流壓激昂鼓動。那種舒坦何其暢快，當表層意識的自我與本能的自我合而為一，讓飛散的組件回復為一個個體本來應該擁有的模樣，讓最為原初的自我得以彰顯，這種解放感難以用任何言詞形容。
體內那個體現荷魯斯紀元的結界全力驅動，做為一個完全的人、完全的肉身、完全的個體、完全的「聖人」的一切才賦在此復甦。
閃光迸裂，令大氣為之屏息的駭人魔力靜靜揚起。
解放的力量約莫三成--------也就是瞬殺「巨面者」時展現的力量。
不過這回是以非正當的胡亂作法激發力量，而非依照程序進行「覺醒」，肉體將遭遇的負荷更為龐大。
寧格.蘭德利的本質瞬間變奏，現在的他是立於生物頂點的最高存在。
所有男女皆為星辰--------也就是人類能憑自我覺醒而成為神明。
那是泰勒馬哲學的核心要義，做為後繼者的「至高聖人」於此解放了它……
在體內架設駕馭本能的荷魯斯紀元結界、以及將深層處的「聖人」力量微量輸出的「Aeon σοφία(永旺之睿智)」--------兩種壓倒性的技能，正是男子被喻為這個世紀最強魔法師、甚至獲得「禁忌」異名的理由。
默默凝視一切，挪德的靈魂也逐漸沸騰。
那個怪物，就是礙在眼前的高壁……阻擋父親的願景，過於絕望而浩瀚的敵人。
挪德.格羅亞決心背負「烏特亞」的意志，他即將付諸這個諾言-------
因為榮耀就在彼方。
撼動常世的威壓擰緊氣壓，平凡的俗世在真理面前唯有陷入紛亂的餘地。
青年壓抑畏懼，冷靜展開攻勢。
身為「光之皇冠」唯一後裔的挪德，同時是他的唯一的作品。
索加爾馬奇終於將屬於這份肉體的力量還予本人，為的就是這種狀況。
濃烈的魔素從青年身上爆發。
位於靜止世界的寧格不經蹙眉，不祥的預感攀上頸領。
剎那間，挪德呼吸的方式改變了。
這個變化同時超越認知，從因果律的層級改寫事實，因此即便身處在流速極慢的特異空間的寧格也無法阻止這項變化。
這是…聽從心聲的警鈴，「至高聖人」立刻採取行動。趕在對方發出任何動作前割破對方的喉嚨。
不過挪德並未倒下-------顫抖的瞳孔在下一瞬間恢復生氣。
青年的最後王牌，正是在體內體現「生命之樹」系統的結界------
象徵創造力量的信仰象徵，徹底修補肉體遭受的損傷。
而挪德的意識更是凌駕其上，超越細胞再生的過程，由更上層的制高介面操作軀殼。
瞪視而來的目光充斥霸氣，異於先前所見到的存在。
挪德朝下方施力，僅是如此地面就飛了出去，其身影宛若砲彈彈射而出。
寧格反射性後退，不過對方的速度卻更勝預料。
痛覺自腹部擴散，大量鮮血從口中吐出。
「-------現在的我等同於最接近理想存在的『生命』，已經無人能傷害我了。」
終極惡徒所贈與的，用來收拾寧格.蘭德利的力量。
窮究猶太神祕學教義創造的終極術式，以閉鎖迴路的形式在青年體內打造出無盡循環的獨立系統。這樣的術式能讓外界的一切干涉化為泡影，唯獨索加爾馬奇得以實現，讓生命狀態超越物理學掌控的秘術。
唯有得到不死意義的肉體，才能和「至高聖人」站在同樣的平面上競爭。
儘管劇痛滲透神經，寧格的毅力仍無減弱。
斜落揮下聖劍，激昂的衝擊噴發而出。
挪德不躲不避，他判斷沒這個必要。
此時寧格重新找回著力點，立刻用魔力堵住傷口，同時一邊拉開距離一邊調適呼吸。
「將肉體的各個部位做為質點，讓能量反覆依序循環……在體內具現『生命之樹』，這就是我的壓箱寶。」
看來挪德也無意隱瞞這份力量，青年將實力視為決定勝負的唯一要素，因而坦然公布情報。這樣的氣概值得佩服，在寧格眼中的他，是個單純燃燒生命的戰士。
「……的確是不得了的秘招。」
寧格輕輕吸氣，隨即全身散發的鬥氣增為數倍。
五成。
周圍的空氣為之凍結。
「聖人」一半的潛力解放而出，化作肉眼可辨識的姿態漸漸纏住「迪蘭達爾(Durendal)」的劍身，溢流的聖光破空閃爍。
那是讓世界陷入紛亂的力量，空間中的某種物事隨之傾亂，朦朧的急迫感悄悄溺入思緒，掠去心理平衡。
「至高聖人」所站的地域頓時明亮生輝，落入沸騰的激光洪流。
這幅構圖就如同十年前------「至高聖人」與「光之皇冠」一戰時的氛圍。
光明使徒與黑暗使徒，毫無保留的決戰。
寧格疾馳而去，一劍刺向對方。
彼此間相約五公尺的距離，不過這段距離形同不存在。
灼流奔湧，擎天光柱將視野染成空白。
「呼--------」
挪德感受自己在那個瞬間已經死去一次。
不過無盡的生命力牽住游絲的魂，將他帶回陽世。
……非常驚險。
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被收拾掉了，而挪德竟因這股危機感而澎生喜悅。
現在已經進入近身戰的距離，寧格.蘭德利飛躍而來的身影不到一秒就會抵達自己。
拖曳破滅之力的寶劍輕易削開空間，儘管只是一瞬間，然而挪德差點被吸入次元裂縫。
來自異端法則的不規則引力牽動身軀，企圖絞碎挪德。
青年表情苦澀，認知到這是對方經由計算後以「聖人」之力扭曲其他維度空間展開的攻擊。
……果然大意不得!
挪德驚險避開，並用手庇護著頭部，以確保視野。
即使是不死之身，要是被那種不明確的未知脈衝撕裂，是否能夠生存仍然無法保證。
數根強化鋼線自指尖掃出，壓迫迎擊而來的「迪蘭達爾(Durendal)」。灌注卡巴拉結界力量的鋼線頓時堅韌得無與倫比，並瞬間增值為數倍的量。
暴增的鋼線團塊飛快分散，每一道絲線均灌入挪德的意識，毫無漏差的遵循指示行動，佈下難纏的陣型絞殺敵人。
剛落的渾厚銳音穿透大氣，細密震動戰域內部的所有分子。此時世界所感受到的，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不管如何超越人智的對侍理所當然地繼續推進，為了吞噬其中一方而遽然暴動。
狂瀾的觸礁感襲上手腳，痠痛漸漸讓劍鈍了。不過注意身體狀態的餘力都被榨乾，除了逐步逼近極限的焦躁之外，寧格投入死鬥的精神力已經專注到無以顧及知覺。
連續釋放五成的「聖人」之力會造成巨大負擔，儘管挪德不清楚影響為何，總之這麼做反而會限制寧格自身的行動。
荷魯斯紀元之體現結界宛如無法剎車的油門，不會停止加速。不斷增烈的「聖人」之力將會沸騰至戰鬥狀態結束為止。
因此對現在的「至高聖人」而言，要在原地不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旦停止活動，好不容易構成的同調就會瓦解，屆時他便會和普通的「聖人」一樣自爆而死。
這即是為何力量必須限制，男子強迫自己只要用上這股力量就得瞬間結束戰鬥的理由。
毫無限制才是最大的限制，解放枷鎖的男子猶若還原成無比的能量團塊。
-------不過眼前的敵人確實有拿出這股力量的必要。
即使得到穿梭於靜止空間的能力，也無法憑蠻力解決敵人。
挪德.格羅亞的存在簡直如同現象一般異常------是無可抹滅的幻影。
若是太過強化肉體知覺，反而可能被反將一軍。
藉由質點維持能量平衡，將有限換算為無限的魔法。
無法斬斷。
無窮無盡。
沒有盡頭的生命創造。
和「聖人」之力同樣，是超越理解範疇的技術。
……可是!
凌亂的破壞生想打亂思考。
……就算是這樣，他的力量也絕對不會是「無限」的-------
隨著衝勁撞破梁柱的身軀，倒在塌陷的骯髒地面上頭。
男子早已失去痛楚，無忌於肉驅的悲鳴，以歪斜的姿勢支撐武器。
勉強站起的寧格，持續燃燒生命力，將奔騰的力量填入劍身。
這是自己抵達頂點之後，頭一次陷入險境。
擁有「禁忌」之名的最強之人，穩坐頂點的實力居然遭受動搖。
「至高聖人」對青年並非束手無策，可是他沒辦法放開一切……因為最後的絕招必須保留到「光之皇冠」的決鬥上。
雨點般的鋼線直落而來，寧格抬起纏滿魔力的劍，鼓起龐然颶風。
渦流不見停息之勢，宛若將無盡席捲下去似的遽增風速，疾迅的氣壓吸入粉塵，利用魔像化鋼線不會斷裂的特性，反過來困住挪德。
招式的名稱是……
魔力衝擊變態招式------「伏衝」!
「!」
青年吃驚的張大嘴巴，不過被風壓遮蔽的五感無法掌握任何情報。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危險已經確實靠近而來……挪德將魔力集中於雙瞳，意圖解析情況。
然而接下來的訊息更是令他面無血色，貫穿氣旋的視線感受到氣流裏側有著絲帶一般的奇妙物體保持等間距隨之流動。只要專注端詳，大略就能明白每一道蠶絲般的聚合物皆是魔力殘骸。
「至高聖人」的視線散發無可退讓的堅決，加緊深握劍柄的力道。
對象是不斷陷入爆嵐中心、被自己的鋼線纏捲綑牢而無以動彈的敵人。
------魔力衝擊變態招式，「旋風」。
魔壓深沉迸射，殺意猛然宣洩。
接著是寂靜，聲響完全消失殆盡，遭過度的暴力埋沒。
魔力殘骸紛紛爆裂，大幅打散被高密度聚集的空氣團塊。
失去控制的氣壓宛若被炸破的水壩，使室內陷入不可一世的渾沌衝擊。
那樣的光景太過令人戰慄，是超越人類詮釋範疇的災禍。
身處在現場裏頭的青年，卻依舊倖存下來。
回過神來，激風即逝的時候，這帶建築物已經塌了一半。
青年從那片殘骸下現身，即使如此都不足以致命的強烈生命力實在叫人害怕。不過想要具備擔當「禁忌」的性能，熬過這擊反倒是理所當然的。
挪德的衣料破破爛爛，秀麗的容貌首次曝曬於陽光底下。
他的眼神不含不甘，而是對於無法突破高牆的自己的輕藐及悔恨。
著實感覺這股氛圍的「至高聖人」也同樣精疲力盡。
「你……的名字……是……?」
脫離「覺醒」模式的寧格，遞出蒼白而乾燥的聲音……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直到最後一刻我都希望能銘記在心。」
青年感受到這番口吻是多麼真摯，而對方的精神又是多麼高潔。
……簡直像是騎士一樣呢。挪德發出無聲的諷刺，此時想到一直以來作為影子而活的自己，都不曾有過向對手報上名字的機會。
「……挪德。」他道。
兩名武人已經連站立都十分勉強，即使如此沒有任何一方放下求勝之心。
挪德感覺自己的咽喉自然動了起來，發出嘶啞的答覆:
「------挪德.烏特亞。」
意味一切真實，解答這道影子的存在意義的單字。
蘊含青年的中樞意志，一句話就解釋兩人廝殺的理由。
「是嗎…我記住了。」
隨著沉吟，象徵其精神的傳說武具重新指向前方。
青年也回應這個動作，拔出兩把野戰刀。
「我要殺了你。」
「為了父親的願望，你必須死在這裡。」
「我也是------為了送他上路，不能有所退讓。」
接著，兩人很有默契地踏出步伐。
一致揮落信念之刃。
荷魯斯紀元與生命之樹，兩種力量奔騰交錯。
戰亂的漫途趨近尾聲-------
◇
艾羅.巴斯奧卡-------寧格和難得相逢的舊識再會，兩人站在墓園外側的山路讓聊天。
桑葉的芳香淡染開來，從此處瞭望的景致皆充盈著雨露的濕軟氣息，令人相當舒爽。
心頭捲起悠然的雅致，平時絕口不提的昔日事情霎時成為話題令寧格感到有些感慨。
「所以你就追逐那個傢伙投入險惡的紛爭裏頭?」
對於艾羅的詢問，寧格只是默默點頭。
那雙眼瞳蘊含決心，除此之外沒有別的。
儘管寧格仍然處於亂世的騷動裏頭，他仍舊抱持連艾羅都感到耀眼的信仰心。同時得知艾羅的著落後，也以朋友的立場為他感到開心。
「-------我很幸運的，在退出業界約五年左右拿到一筆意外之財，使我能過得稱不上富裕但也頗為享受的低調人生。」
和那個地平線遠端某處的染血之地無緣，存在和平與崇高精神的安樂之地。
生性厭惡爭端的艾羅如願以償，寧格衷心為他感到慶幸。
「哈哈，別說我了…我比較擔心你呢。」
「沒辦法啊。」
畢竟自己現在處境完全不是能輕易撤手的，尤其在艾羅的理解中，與那個人為敵應當比當初導致隊長喪命的戰役更為艱辛才對。
「不過我不會逃避的。就和隊長一樣……相信自己的信念，並貫徹到最後一刻。」
「……唉。」
看著這樣的寧格，艾羅又不經嘆息起來。
他捲著紅髮把玩，視線擦過「至高聖人」的肩膀而朝向更遠之位，落入彼方的綿延翠綠中。山巒與老舊住房相織的風景此時如同褪色般，令人不經動情。
「的確。我所認識的寧格，就是會在這種地方頑固不已。」
他的口氣毫無抑揚頓挫，只是單純述說事實罷了。
「不過，既然知道無法阻止你的話，我就把這份心意換作祝福送給你吧，老友------」
寧格那雙深邃的眼睛深處存在一把火，那是對他來說比性命、比一切利益都更為優先的事物。即使艾羅無法體驗這種感覺，卻能對如此的魔法師抱持近乎同理的親善情懷。
不論如何都無法退讓之物的崇高，自己多少還是理解的。
「朋友，我不會阻止你往滅亡之處走去------」
夥伴散發的氣質，的確就像是辭世的某人……和艾羅無力拯救的尊敬之人一樣，伴隨隨時都會毀滅但又燦爛無比的光輝。
-------艾羅欽慕這樣的他們。
「但是你要記得，要謹記在心------今日你所從事的，必須是具有創造性的作為。你不能就這樣讓意志隨逝世而隱沒。你應當去引導人們，讓可貴的精神傳承至下個世代。」
挑戰「光之皇冠」是多麼驚悚的舉動，或許連艾羅都感覺到了吧。老友此刻的話與輕易透入心靈，彷彿心臟被冰樁貫穿般的冰沁黏上背脊。不知是偶然還是如何，這句話成為照亮正值迷惘時後的出路。
為了打倒索加爾馬奇.烏特亞所做的一切就是那麼奮不顧身、寧可犧牲也要達成的目標。
越是對這件事情投入精神，精神的某處也同時會害怕著。
即使打倒這個敵人，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沒錯，縱使某些人因而得救，也沒有辦法觀測自己到底改變多少生命，今日的任何選擇都將左右未來的方向-------「至高聖人」就是具備干預這麼多人宿命的力量，但是理所當然的，一旦一個未來確定，其他的可能性便會黯然離散。
無法得知這項事業的價值，精神便會無盡消耗。熱情燒盡之後，留下的就只有恐懼而已。
自己死去之後呢?
寧格.蘭德利不想成為英雄-------但是連榮耀之名都無人知曉，就這麼被後世埋沒實在是令人難過。如果失去記得自己的人，那麼榮譽也就不會存在。
見證這段征途、並將傳說述說給下一代的人們。
存續這段精神，為往後留下繼承者的希望。
那個人將會是世界的希望。
擁有這份精神的人，必定會做出形同自己的作為。
多少會有人得到救贖，只要正義之道永續歌頌，就能證實福音還存在這顆星球之上。倘若在決定性的機會影響到重要的人物，這份理念甚至可以、間接性的拯救世界也說不定。
從老友的口中。
這才是……
「------『至高聖人』應該實現的偉業。」
由艾羅.巴斯奧卡指出這條道路。
「--------」男子則沉默不語。
但是他能感受到肺腑間流溢激昂，平靜地醞釀熱情。
這想必是冥冥之中的命定邂逅吧，這種機率趨近於零的偶然讓踏上不同人生、選擇相反終點的兩人再次相遇。一度失敗的男人、之後屹立的男人、對抗邪惡的男人……胸懷真實光榮的男人獲得成就傳奇的關鍵之鑰。
此時此刻，他的命運便朝截然不同的方位轉動。
「終末聖人譚」這個必須完成的傳說，迎接全新的命運。
◇
黑暗在接觸那道呼吸的瞬間一哄而散。
純粹的弔詭異物，就如同沉積在地下千年之久的古蹟，醞釀著無窮的秘蹟，然而僅僅觸及生氣便會荒廢。
那就是如此的異常之所-------
催促腳步的沁意盤旋後背，冷熱失調的觸感正提醒自己後方沒有退路。
前進。
-----只需重複這個舉動。
男子能感受命運送至耳邊的低語，自己的傳奇如今來到高峰。宿命的捩點終於到臨。
屏息的心緒內浮現許多人們的臉孔……受難於飢餓與風寒的兒童、遭救助者滿懷感激之意的笑容、因緣結識的同道者、曾經的對峙者們、過去的同伴、從一絲不苟的建言中隱露溫柔的老友、義大利遭遇的法國女人、今日的夥伴……被認定為遭受捨棄的少年，現在又在何處、露出怎樣的表情呢?一想到這裡，寧格又感覺無與倫比的悔意。
可是就連背信的罪惡感都瞬間消逝，現在的自己應該沒有感傷的閒暇才對。
「迪蘭達爾(Durendal)」的刃鋒流溢光輝，象徵信念的王牌指向黑暗深處。
前進不久，寧格窺見黑暗中有座台階。
從中浮現出一個輪廓，簡直像是王座的英挺裝飾物。
說不出的異樣感包覆旁圍，絕大多數的魔法師光是認知都會動彈不得。
與「至高聖人」灌注執念的鬥氣相對，王座上頭的確坐著一名男人。
果然就在這裡。
即使十年不見，寧格也絕對不會認錯。
終於找到你了------認知這項事實的男子感覺體內某個樞紐悄然旋開，全身的所有細胞皆清醒似的受那清脆的亢奮滋潤。
象徵邪惡的存在擰起眉間的細微動作，令寧格.蘭德利冰沉一笑。
沒有言語的必要。
兩人之間只有鬥爭。
最初的命題終於解開。
「終末聖人譚」……揭幕。
待續/
來到高潮~!!
創作內容
終末聖人譚 第九章
灰海世界觀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