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隻羊─
對於姊姊的質問，我選擇沉默，只能讓自己的眼淚無力地落下。我從來沒想過在一起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從來沒想過，心會這麼痛，好像快碎了一般，好像再沒有任何痛比心痛還要更折磨人。
「妳難過，妳不知所措，卻不願意跟我說？難道我不難過，難道我就知道該怎麼辦嗎？」姊姊跨前一步，一手高舉就要往我臉上搧。我在閉眼前，看見姊姊也哭了。
那一巴掌最終沒有落下，我只聽見壓抑的哭聲，張眼時，看見姊姊拉著那個男生走了，我握緊了雙拳，想開口喊住姊姊，想上前拉住她，可是我沒有開口，可是我的雙腳沉重到無法挪動，只能看著他們離開。
姊姊沒有回頭。
握緊的拳，被人用溫暖的手心輕輕包覆時……這次，我真的徹底崩潰了。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當我醒過來時，我有些錯愕。雪白的牆，綠色的簾子隔絕周圍，空氣裡帶著消毒水味……我在保健室。
「學姊，還好嗎？」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帶著急切的關心，緊緊握住我的手──不對，似乎，一直都握著。
我輕輕點了點頭，想說話，卻發現喉嚨有些啞，大概，是哭久了。雨音扶著我坐起身，然後替我拿了一杯水。她還是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多問，只是等我喝完那一杯水，然後輕輕問一句：「還要嗎？」
她的溫柔讓我眷戀，我卻有些罪惡感……為了逃避痛苦與悲傷，我沒有拒絕她的吻，因為與姊姊的關係太折磨，我選擇在她身上尋求慰藉……我，徹底做錯了……我讓姊姊，傷心了，徹底傷心了。
所以，她在我面前吻了那男生。
不知不覺眼淚又落下了，擦也擦不乾，心也痛了，像被一隻手緊緊握住，痛得無法呼吸。然後，雨音又溫柔地給予我擁抱，然後，我又眷戀了這份溫柔。好像，在這懷抱裡就不會受傷了。
因為太痛了，所以逃避了。
我可以感覺到雨音溫柔的拍撫在背上，聽見她輕輕地哼著歌，那歌聲，像是有魔力般，我在她懷裡漸漸平靜了下來，那顆漂浮起來的心，好像被什麼輕輕拉住了，漸漸，安心下來了。
「學姊，對不起，我不該吻妳，也不該擁抱妳，此時安慰妳的人，更不應該是我，而是禹芬學姊……學姊，對不起。」說完，雨音就要鬆開懷抱，我頓時驚慌失措地拉住了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繩索，不想放開，不想，失去這份心安……我終究，是自私的。
我在雨音眼中看出驚訝，我卻不再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訝異，畢竟，就是因為自私，所以我接受姊姊以外的人吻我，接受這個有些特殊的人吻我……姊姊當初的預感沒錯，我可能……真的會接受雨音。
「拜託……抱著我。」
那樣的懇求，那樣的脆弱，都不該呈現在外人面前，更不該呈現在一個喜歡我的人面前，可是現在……我需要她的溫柔。
我好厭惡這樣自私的自己。
我翹課了一整天，凱秦也打了一整天電話，傳了一整天訊息給我，但我沒有接電話，也沒有回訊息，甚至，不去看凱秦傳了什麼訊息給我。如果是關於姊姊的訊息，是不是，不要看比較好？
雨音也陪著我翹課了。我堅持讓她回去上課，她堅持要陪著我，幾番拉扯之下，最後向來溫柔如暖陽的雨音居然生氣了，像是女王般鞋子一脫，翻身上床將我壓在床鋪上，居高臨下的睨著我，冷冷地命令我：「閉上嘴。」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看著好脾氣的人，生起氣來是真的真的很可怕，我的膽子都嚇沒了，閉上嘴巴再不敢吱聲。
「很好。」雨音滿意地看著我，然後躺倒在我身旁，「學姊，妳不去看看禹芬學姊嗎？雖然我私心不希望妳們繼續在一起，但我知道，妳們是最適合彼此的人，不應該就這樣結束。」
最適合彼此嗎……我不敢確定，我甚至有後悔的念頭，不禁搖了搖頭，甚至聽見自己有些悽慘的苦笑，「呵……妳知道，但我不知道……」
我想，我們都還不夠成熟，也不夠信任彼此……愛是夠了，但信任呢？我連自己的心，都快無法相信了，好像這十幾年的愛是假的，一痛，轉眼間就躲進別人的懷抱裡。
好卑鄙。
雨音又將我擁入懷中，那纖細的手臂卻強大到能夠安穩我的心，讓我忍不住往她懷裡躲，往她懷裡鑽，好像這樣……就能夠躲去一切風雨。
我知道，我是在利用她對我的好，而我想，雨音大概也清楚，所以我更厭惡自己了，這樣的我，好討厭，真的好討厭。
我卻眷戀她懷抱的溫柔，捨不得推開，就怕……我的心再度漂流，尋不到避風港。
「學姊，不要討厭自己。」她將擁抱收緊了些，然後低下頭，吻上我的唇，而我本能的，回應這樣溫柔的吻。
因為這個人的愛，很純粹。
放學後，雨音堅持陪著我回家，她替我整理了頭髮、衣服，也替我戴上了眼鏡，然後拉著我出保健室。我看見校醫用一種很怪異的眼光看我，雨音要我別去在意，然後握住我的手，給我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牽著我走往校門。
卻也在校門，碰上了姊姊──和那個男生。那男生已經換上制服，學號儼然是二年級的，而他，正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我，和我和雨音牽著的手。
「怎麼，現在是這種關係了？」姊姊的聲音有著嘲諷，雙眼緊盯我和雨音牽著的手，我下意識地想放開，卻被雨音拉住了，「禹芬學姊，妳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女生朋友也會手牽著手不是嗎？」
雨音的聲音很平淡，和平時一樣帶著笑，但這樣的雨音卻是異常的，平時，雨音絕對不會和姊姊起衝突。雖然我和她認識不深，但我就是這麼認為……我認識的雨音，不會這麼做。
我看見姊姊皺起眉頭，看見那男生關切地望著她，我想起姊姊主動吻那男生的畫面，而姊姊也同時上前一步朝我伸手，「她是我的女人，我不准妳碰她！」她吼著，她這樣宣示她的主權，這樣在校門口告訴所有人我是她的，可是我腦袋裡卻不斷不斷地告訴我，她吻了別人。
她主動吻了別人。
於是，我退後了一步，姊姊沒抓到我的手。
「我是妳的，但妳卻吻他？我讓雨音親我，確實是我不對，可是妳怎麼可以吻他？妳怎麼可以主動吻他？我是妳的，所以妳也應該是我的，不是嗎？為什麼妳當下不是把我搶回去，而是扭頭去吻他！」我聽見自己哽咽的聲音，聽見自己歇斯底里的大吼，「我知道是我做錯了，所以妳要打我我接受，妳要罵我我也接受，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妳最後卻是拉著他走而不是我？我真的搞不懂妳！」
「那妳當下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追過來拉住我？」姊姊也朝我吼，失控地大吼，淚水不斷落下，我的心因為她的淚更疼、更難受了，而姊姊也用力壓著胸口，哽咽地說著：「妳知不知道妳那一句分開，我有多難受？是妳說不放手，是妳說一起面對，是妳說願意勇敢……為什麼到頭來不是妳說的那樣？妳還是退縮了，白禹慶！」
對於這樣的指控，我頓時說不出話來，因為，我確實是退縮了。一時之間只剩下周圍吵雜的閒言閒語，我望著姊姊的淚，和姊姊身後那男生，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很可笑，真的，很可笑。
我怎麼會認為，有愛，就什麼都可以面對，什麼都可以解決？
「姊姊，我不像妳那麼勇敢，我知道妳也有脆弱的時候，但至少比我堅強，比我有勇氣……但我不是妳，我努力想讓自己勇敢，我努力想要牽緊妳的手，可是姊姊，我真的好怕再也看不到妳，所以我才會說分開，因為我真的好怕……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我不能想像妳離開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我不想要這樣……」我摘下眼鏡，不斷擦去眼淚，想讓自己不那麼狼狽，可是在我眼中，似乎，那男生要比我更適合在姊姊身邊。
那高大的身材，英俊的模樣，和姊姊站在一起就像天生一對，郎才女貌，多麼合適？而我呢？只是一個膽小鬼，根本不配和姊姊站在一起。
「小慶，妳以為我想要這樣？可是分開，不就說明我們的愛並不堅固，隨便一推就會消失？媽送我出國，但不可能讓我一輩子待在國外，而我不管過多久也絕對會愛妳，為什麼要覺得害怕？為什麼要退縮？」姊姊的語氣漸漸冷了下來，一字一句都刺在我的心上，「妳害怕孤單，我就不怕了？」
在模糊的視線下，我看見姊姊嘴角噙著一絲淡笑，而那笑是那樣的絕望……我鬆開了雨音的手，想跨前抓住她，但這次，換姊姊躲開了我，「我總是在擔心妳會被燕雨音搶走……今天來，本來是想告訴妳，我就算出國去讀書，心也會繫在妳身上，甚至更愛妳……可是，我還沒出國呢……妳就和燕雨音走在一起……小慶，我想我們是真的深愛彼此的，可是我們……大概不適──」
「別說了！」一聲大吼，打斷了姊姊的話，在我的心徹底碎裂前，停止了那即將出口的，我對我們之間的猜測。我感覺到手心一暖，我的手又被溫柔給包覆住了，被那我所眷戀的溫柔。我想抽開，雨音卻握得更緊，「禹芬學姊，我不會從妳身邊搶走禹慶學姊，所以拜託妳……那句話，別說。」
雨音說完話就拉著我走了，我甚至來不及對姊姊多說一句話。我回過頭去看姊姊，看見她抿著唇，抹著淚，有著不甘心與氣憤，卻推開那男生的擁抱，獨自一人背對著夕陽哭著，我的心更痛了。
雨音一直牽著我走，而我則是不管不顧地哭著。明明，她是我學妹，明明，她比我還嬌小……我卻無比依賴這樣看似嬌弱的她。她的手很小，卻強而有力地拉住我，和我的心，讓我的心不會破碎，不會墜落。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知道我很傷心，但，姊姊一定也跟我一樣傷心，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刻，安慰著我們的並不是彼此，是不是表示，我們的未來已經從艱難，變成消失了？
雨音停下腳步，回過頭伸手抹去我的淚，她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我卻看出了一絲苦澀，「學姊……我不忍心看妳難過，所以忍不住想安慰妳，忍不住想把妳搶來我身邊……可是，我知道陪伴學姊一輩子的，不會是我。學姊，試著相信自己，相信禹芬學姊，相信妳們之間的愛，好嗎？」
「我該怎麼去相信？」我的聲音哽咽，聽起來是那麼狼狽，我卻無法在她面前偽裝堅強，「就連姊姊也認為我們不適合，我還能怎麼去相信？」
雨音踏前一步，墊起腳尖輕輕抱住我，「這是妳必須要去尋找的答案，而我相信學姊必然會找到。」說完，她鬆了手，看了我好一會，然後又墊起腳尖，溫柔地吻去我的淚，親吻我的唇。
她的吻從來不包含情慾，沒有佔有，沒有霸道，只有很純粹的疼惜，很純粹的愛……如果，我愛上的是雨音，或許就不一樣了，可是我愛上的是姊姊，是那個只跟我差了幾分鐘出生的姊姊，是那個半夜睡不著覺總要人哄的姊姊，是那個總是陪伴在我身邊的，姊姊，不是雨音。
我嚐到吻之中帶了一絲苦鹹，我知道我又哭了，也知道，我又沒有推開雨音了。我眷戀的，不是她的唇，我眷戀的，是她的溫柔。
她離開我的唇，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淚，輕輕放在舌尖上淺嚐，然後揚著那依舊溫柔的微笑輕聲告訴我：「好苦。」
聽說，難過的眼淚，是苦的，開心的眼淚，是甜的……我抬手抹了抹淚，硬是擠出一個笑容，但我想，應該很醜吧，「妳快回家吧，今天謝謝妳。」
她朝我點點頭，然後伸手用拇指摩娑我的唇，我看出她眼裡有一絲不捨，和一些自責，正當我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她朝我輕輕搖了搖頭，「學姊，我愛妳，所以妳難受了，利用我沒關係，妳孤單了，利用我沒關係，可是不要討厭自己，不要埋怨禹芬學姊，不要不相信妳們的感情。」
聽著她的話，我怔愣住了。怎麼可能會沒關係呢？怎麼可能？我受傷了，有妳，那妳受傷了呢？誰陪妳？別這樣……我沒辦法回應妳對我的好啊……喉頭一哽，她卻轉身了，好像……又躲避了我的視線，我的話，還沒說出口。
「這樣就好了，我很滿足了。」明明說著滿足，她的聲音卻有著哀傷，我想上前一步，她卻回頭，帶著燦爛的笑，「學姊，不要再在我面前哭囉！不然我會克制不住想吻妳的衝動。」
我該如何去解讀，那深藏在笑容底下的哀傷？我該如何去回報，她對我的好？好像不管怎麼想……都沒有解答。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她一點也不嬌小，感覺很高大、很強大。我想，是因為溫柔吧。
晚上和凱秦、媛芯通了電話，她們都很緊張，聽說瑞琪緊張的都快吐血了，要不是聽到瑞琪在旁邊嘖媛芯不要亂說話，不然我應該立刻飆車去醫院了。凱秦嚷嚷著要過來看看我，或是去找姊姊，說我們這樣不行，我想了又想，最後還是阻止了凱秦，不是因為害怕或是退縮，而是……我想，這件事情我們都該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凱秦問過我和雨音的關係，我卻有些猶豫該怎麼回答，最後還是告訴他只是朋友，凱秦只沉默了三秒鐘，然後告訴我：「阿慶，不管妳做了什麼決定，就算世界把妳罵翻了，我還是挺妳。」
當初，凱秦也是這麼告訴我，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年了。
姊姊又是在大半夜回來，我沒有睡著，姊姊一推門進來我就爬起身，想和她說說話，她卻先開口了：「別起來，等我一下。」她的聲音很清晰，不像喝醉，我卻可以聞到濃濃的酒氣，有些分辨不出姊姊是不是清醒的。
姊姊先洗了澡，然後爬上我的床，輕輕吻上我的唇，我感覺到臉頰上有水珠，我知道那是姊姊的淚，也知道姊姊做了決定。她像以前一樣，溫柔地脫下我的衣服，疼惜般輕輕撫過我的每一吋肌膚，愛憐地吻著曾經吻過的每一吋，霸道地留下屬於她的印記，強硬地佔有屬於她的，我的身體，我的心。
明明做愛應該要是愉快的，但我知道姊姊在哭，而我，也在哭。我抱緊姊姊的背，將下身迎向她，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拉近我們之間不斷分開的距離。
「小慶。」她輕喘著氣，在我耳邊喚著，一次又一次喚著，我的名字，直到我高潮，姊姊沒有將手抽開，也沒有停止呼喚，許久才道：「小慶，我愛妳，真的很愛妳，但也因為愛妳，所以……我們暫時分開吧，不要想太多，只是暫時。」
我點頭，只能點頭，嗚嗚噎噎地告訴她我明白，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
／第二十五隻羊／數完／未數完待續／
創作內容
【GL】姊姊，我可不是小綿羊喔！－第二十五隻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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