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火車站進入十二月不減的豔陽,秋紅花了不只一點時間一一讀過每個公車路線上的站名,總算找到信封上的路名時,她的絨布洋裝已經濕作一片。秋紅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她的外婆就住在這裡,但不比跟在媽媽身後可以一路發呆,這次她得自己決定方向。
在露出黃海綿的公車椅墊上吹冷氣同時,她危襟正坐,豎耳聽著每一次廣播的站名,上午十一時的公車裡連買菜看病串門子的婆婆媽媽都稀稀疏疏,安靜得讓人難全神貫注,秋紅在此時聽見駕駛座旁的吵鬧。
「你沒有錢嗎?誰叫你來的?錢也沒給就叫你來搭公車嗎?」
穿藍制服的司機側身挺出微凸的肚子,像是咒罵著空氣,秋紅挪動一下身子,才見到被前面椅背擋住的小男孩,男孩怔怔望著旁若無人大吼的司機,似乎連轉頭都不敢。
那個樣子差不多也是國小年紀了吧?在這個時間點卻穿著跟睡衣沒兩樣的棉 T-shirt 和卡通運動褲,看來是個跟自己一樣的孩子呢!妄想走出鐵籠就能擁有爪子的小兔子。
「你還站在這邊做什麼?沒看到我坐在後面嗎?」說出話時,秋紅的心裡砰砰直跳,她一把抓起男孩毫無防備的手,濕溽的掌心緊扣著光滑柔軟的指頭,另一手把方才備好的十二塊投進錢箱,搶在公車開動前,硬是把那孩子拉來自己的座位旁。
男孩順從地在秋紅旁邊坐下,即使被肆無忌憚地瞪著,也只是微微垂下頭。一會兒,秋紅才開口:「你是要去哪裡?」
男孩低著頭,動也沒動。
「不去哪裡?那就是到哪裡都無所謂嗎?」秋紅壓低了聲音,但壓不住她的咄咄逼人,「你身上一毛錢也沒有?來到外面,這樣連回去都沒法,不就只能跟著我了嗎?我有要去的地方,是不會把你送回家的。」
男孩這才稍微揚眉,窺探秋紅的表情,小聲問:「姊姊要去哪裡?」
秋紅一時語塞,說不出自己的堂妹被送到育幼院,在那裡出了事寄信回來,整個家卻還沒事般過了半個月。
「我要去找兔子。」她最後說,「就像你這樣的兔子。」
「我不是兔子。」男孩終於把頭抬起來,怯生生望向秋紅的眼睛,倒真水盈盈如寵物兔子,「我的名字叫姜宇維,姊姊妳呢?」
那個瞬間,秋紅也不確定是什麼流過她的心上,最後她開口的回答是:「泰忒菈,叫我泰忒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