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隻羊─
凱秦並沒有跟我們一起去醫院，他說怕尷尬，而我放學後也沒有去社團，也是因為怕尷尬。雖然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姊姊跟雨音說了什麼。
我們去了醫院，發現媛芯趴在床邊睡著了，手還拉著瑞琪的手，而瑞琪已經醒來了，對我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那個老是皺眉頭的黑幫大小姐，卻是用最溫柔的表情努力起身將被子蓋到媛芯身上。
媛芯大概也睡的淺，被子一落在肩上，很快就驚醒過來，抬頭看見瑞琪臉上溫柔的笑顏，愣了一下，然後撲上去將瑞琪緊緊抱住，嚎啕大哭了起來。我看見瑞琪因為疼痛而微微皺了眉頭，但她什麼也沒說，只伸手將媛芯緊緊擁住。
姊姊拉了拉我的手，我也不好意思的撓撓臉頰，跟著姊姊退出病房，一起去找林醫生。
林醫生說瑞琪的傷需要絕對的靜養，畢竟傷口在心臟，需要很長時間且嚴密的觀察，還特別叮囑她們這段時間不要做「激烈運動」，看著她們紛紛紅了臉，我頓時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量完血壓換了藥後，我再次看到瑞琪時，瑞琪臉上已經恢復到平時的淡漠，並且微微皺著眉頭。
「段叔叔有來看瑞琪嗎？」我和姊姊一起拉了椅子坐下，姊姊劈頭就問，媛芯輕搖了搖頭，瑞琪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來，變得更加冰冷，媛芯隨即拉住瑞琪的手，補充道：「但是王叔叔今天早上有過來。」
「嗯。」瑞琪輕點了點頭，低頭似乎在思考，一陣子之後才抬頭問著我們：「妳們有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我搖頭，「為什麼這麼問？」
瑞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讓媛芯拿了手機過來，撥了一通電話之後，沒多久病房門就被敲響，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進到了病房內。男人一進門，便無視了我們的目光，直接衝到了瑞琪面前，雙膝一跪，那用力之猛，我可以很清楚地聽到“碰！”的一聲。
「大小姐！屬下感到非常抱歉，屬下向大小姐請罪！」男人的聲音宏亮，整個病房裡都是他的聲音，甚至還有回音。
瑞琪沉默了許久，輕嘆了口氣，「這事不怪你們，是我不讓你們跟著。」話音落下，男人還想多說什麼，瑞琪便開口打斷：「青楓，我說了我不追究。」
那被喚作青楓的男人沉默了半晌，才答：「是！請問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首領那邊有什麼吩咐？」瑞琪的臉色還很蒼白，人看起來也很虛弱，甚至沒辦法坐起身來，但她的聲音非常有威嚴，且帶著壓迫感，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身為大小姐的瑞琪。
「是，這個……大小姐，首領讓您不要插手這件事，好好養傷。」青楓臉上有些難色，我回頭去看，發現瑞琪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散發出的氣息更是駭人可怕，絲毫不遜於我當初所見的鱷鯊首領。
媛芯緊張地拉著瑞琪的手，瑞琪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下來，抬手一揮，「可以了，出去，如果首領那邊有什麼行動，隨時匯報給我。」
「但……大小姐，首領……」青楓欲言又止，瑞琪卻又開口打斷：「青楓，你是我的人，還是首領的人？」
這問題很尖銳，也就是因為太過於尖銳，青楓低頭不敢答話，冷汗已經滴落在地。瑞琪只輕瞥一眼，沒有追問，還是一擺手，「出去吧。」
「小芬、阿慶，這陣子妳們在學校和家裡往返就好，別去別的地方溜達，最近黑道上可能會有一些動盪。妳們老爸一定會盡可能保護妳們，但還是要盡量防範可能發生的問題。」瑞琪越說，眉頭皺的越深，緊緊握住了媛芯的手，低聲說道：「妳最近也別過來醫院……」瑞琪話還沒說完，媛芯就用力地打斷，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項鍊般，不停落下，「不要！」
我和姊姊具是一愣，就連瑞琪也在一瞬間瞪大了眼，然後心疼地費力伸出手抹去媛芯頰上的淚珠，有些不知所措地問：「怎麼了？」
「我不要去學校，也不要回家，我要在這裡陪妳！」媛芯嚷著，那樣任性的發言令我們又是一愣，連同剛進來的薛姨也嚇了一跳，立刻上前拉住媛芯的手臂責備：「媛芯！瑞琪需要靜養，妳在這裡會打擾到她休息的！」
媛芯卻還是搖頭，緊緊拉著瑞琪的手，抽抽噎噎地道：「瑞琪她、她背上的傷是、是……」「媛芯……別說了。」瑞琪的聲音很虛弱，卻打斷了媛芯的話，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媛芯還在哭，眼淚都還沒抹乾，姊姊就發覺不對，拉拉我的手大喊一聲：「小慶，快找醫生來！」
瑞琪又進了手術室，媛芯哭得昏厥過去，在瑞琪病房裡的沙發上躺著，薛姨留在病房裡照顧媛芯，我和姊姊則在手術室外等候。
剛才若不是姊姊即時發現異樣，立刻叫來的醫生，不然……天知道會不會因為延遲了幾秒，瑞琪就……我不敢繼續想下去了，腦袋裡還是瑞琪突然吐了一口血出來的畫面。
「背上的傷……」姊姊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我便接口說道：「大概是為了保護媛芯吧。」
姊姊點點頭後，低頭沉默了許久，「媛芯確實一直待在醫院陪瑞琪不太好，而且……現在凱秦已經回學校了，他們之間不能再這樣繼續僵持下去了。」
確實，他們之間的事情一拖再拖，對誰都不好。不論是對媛芯，凱秦，還是瑞琪。
「小慶……」一聲呼喚，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那兩個字和拖長的尾音，脆弱到令人揪心，我握緊姊姊的手，想給她一點安全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是輕鬆的，並且讓笑容保持在臉上，「怎麼了？」
姊姊往我身上一靠，聲音細細的，好像隨時會斷了線，「我總覺得爸爸這次出去……會回不來。」
聞言，我倒吸了一口氣，卻不敢驚慌，深呼吸一口氣後，才伸手摟緊姊姊的肩，「別胡思亂想，老爸他……老媽都不擔心了，我們擔心什麼？」我勉強扯出笑容，但我心裡很清楚，不是老媽不擔心，而是老媽並沒有表現出擔心。
「可是……」姊姊還想說什麼，卻聽見一聲平淡至身後傳來：「因為你們老爸是最強無敵的，所以不用替他擔心。」
最強無敵……是啊，當初段叔叔就常常說老爸是最強無敵的，道上也流傳著老爸的傳言，「最強無敵的Crow」、「死不了的Crow」、「百人斬Crow」……我不明白老爸的綽號為什麼是「Crow」，但不管是那時候，還是現在，我只知道，老爸是最強的，是無敵的，是……絕對不會拋下老媽的。
「禹芬、禹慶，妳們晚點跟我一起回去，我有話要說。我先去看看媛芯和妳們薛姨。」說完，老媽轉身就走，腳步毫不遲疑。老媽的語氣很平淡，我心裡卻是一顫，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慶。」姊姊輕聲喚著，握緊我的手，轉為十指交扣，我朝她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後，輕揚起笑容，「嗯，我知道。」
嗯，會沒事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一起面對。
瑞琪的手術持續了三個小時，回到病房時媛芯已經醒來了，站在病房門外和薛姨起了爭執，走近一聽才知道，是在說讓媛芯乖乖回家的事，老媽一直在一旁冷眼看著，最後輕嘆了一口氣，問：「那妳能保證不要去刺激到瑞琪的情緒？」
媛芯只猶豫了兩秒鐘，便堅定地點點頭，老媽便扭頭去對薛姨說：「不用擔心太多，孩子大了，而且這裡是醫院。」老媽輕輕勾起一個笑容，語氣顯得有些嘲諷，卻不是針對瑞琪，「況且，那個最強無敵的無賴子彈打進心臟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呢，瑞琪卻可以走著進醫院，所以，不用太擔心了。」
最強無敵的無賴嗎？我在聽見這句話時笑了。
聽到終於有人站在自己一邊，媛芯很快展露平時那樣大喇喇的笑容，「阿姨謝謝妳。」
老媽搖搖頭說了聲「不會」，隨後朝我們兩人招招手，我和姊姊便走了過去。姊姊下意識地拉住了我的衣角，似乎有一些擔憂，我對她笑笑，回頭發現，老媽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進去看看瑞琪吧，等她醒了之後我們就回去。」話音落下，老媽立刻轉身領頭進去瑞琪的病房。
我們跟著進去，瑞琪的膚色看起來更蒼白，人也更脆弱的感覺，媛芯立刻衝到病床旁，緊緊握住瑞琪的手，在瑞琪臉頰上輕輕印上一吻，淚水不斷落下，抽抽噎噎地在瑞琪耳邊說著：「瑞琪……謝謝妳……對不起……」
謝謝和對不起……我想，瑞琪會更樂意聽見，「我愛妳」這三個字吧，但我們都清楚，包含媛芯在內，都清楚……這三個字，媛芯說不出口。
老媽和薛姨坐在一邊敘舊，想想也是，不管是老爸還是李叔薛姨回國，之後都沒有聚餐敘舊……而透過這一件事，似乎，又都聚在一起了。
老媽不是一個愛聊天的人，所以幾乎都是薛姨在講，老媽一邊泡茶聽著，偶爾嘴壞地吐槽兩句。我和姊姊待在沙發上，相繼沉默，姊姊一直在玩手機，而我則是重操舊業，繼續幫一些沒腦大學生做翻譯。
許久，姊姊開口問：「我要去買點東西吃，薛姨、媽，妳們要吃什麼？」
老媽和薛姨皆是說了聲「隨便」，便繼續聊天……嗯，我不確定老媽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其實。才想著，姊姊就拉著我離開了病房，門關上，姊姊將唇噘的老高，「班導應該是跟媽說了，不知道媽打算怎麼辦。」
「老媽喔……」想到老媽那一張冷冰冰的臉，和那老古板的個性，我實在不認為會有什麼好結果，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唉，反正不管怎樣，我們堅持在一起就好。」
扭頭，姊姊輕輕帶起笑容，然後和我十指交握，「小慶，我們會堅持住的。」
篤定的聲音，自信的笑容，緊握的手……那時我真的相信，我和姊姊永遠不會放開對方的手，因為我們很愛很愛對方，很愛很愛……容不進一粒沙的愛。
瑞琪是在半夜十一點多醒來的，那時媛芯哭累了，睡著了，姊姊正替她披上外套，然後朝瑞琪微微一笑，「感覺怎麼樣？」
瑞琪看著姊姊，沉默了許久後，唇角勾著淡笑，那淺淺的笑容裡，我看見了一絲絲的哀傷，「媛芯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
「嗯。」姊姊點點頭，拉了椅子坐下。老媽和薛姨也出去找醫生過來。
「妳會恨媛芯嗎？」姊姊的問題一出，我和瑞琪皆是一愣，我忍不住低頭去看坐著的姊姊，姊姊的表情非常平靜，也非常冷淡，像是在問今天天氣如何一樣的隨意，而瑞琪，從驚訝，轉成了緊皺眉頭。
很快，瑞琪搖了搖頭，放鬆了眉頭，伸手輕撫媛芯的長髮，「不會，不管我們未來如何，我都不會怨她……我想在，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裡，給她最好的愛情，就算她沒辦法回報給我同等值的愛情也沒關係，我愛她。」
這次輪到姊姊沉默了，許久，姊姊微微皺著眉頭問：「那妳怎麼辦？」
瑞琪卻是輕輕一笑，然後扭頭看著窗外，「我都可以為她擋子彈了……我可以為她放棄自己的生命，難道不能為她放棄自己的幸福？」說完，瑞琪回頭看著姊姊，而那笑容裡，一點雜質也沒有，是那樣的單純純潔，是那樣的美麗……我為瑞琪感到不忍，甚至，想讓她遠離媛芯。
姊姊輕輕嘆了一口氣，又問：「妳打算怎麼辦？」
「放心吧，我是段瑞琪。」此時，瑞琪已經收起笑容，又是那個黑幫大小姐的模樣。儘管她看起來虛弱蒼白，氣勢卻還是那樣兇猛，如森林裡的猛虎般，霸道強勢地讓人無法輕易靠近。
因為她是段瑞琪，就應該是扛下這一切嗎？我又一次低頭看著姊姊，發現她也正看著我，眼神像在告訴我：「不用擔心。」
跟著老媽回到家時已經過了午夜，漆黑的屋子在老媽開了燈之後才有一絲溫暖，老媽脫下外套，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也讓我們坐下，待我們坐下沒多久，老媽一邊泡著茶，一邊悠悠開口：「妳們的事我聽妳們班導說了。」
老媽的語氣還是很平淡，面上也是平靜的，絲毫看不出任何一丁點情緒，讓我心裡有些發怵，卻還是偽裝著堅強，握緊姊姊的手，「老媽，我知道妳可能沒辦法接受，但我們是認真的。」
老媽沒有說話，還是悠哉地泡著茶，那沉默幾乎讓我呼吸一滯，有些緊張無措地偷偷瞄了姊姊幾眼，發現姊姊的情緒也相當平靜，她沒有看我，只是不慌不忙地等著老媽開口。
我知道這沉默不過幾分鐘，卻覺得像過了幾個世紀般緩慢，直到老媽再開口時，老媽已經倒好了茶，將茶杯湊到嘴邊輕抿一口，喃喃說了句：「好燙。」
我不敢說話，姊姊也依然是等待的姿態，感覺三人之中好像只有我在緊張，我甚至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半晌，老媽放下茶杯，輕嘆了口氣道：「我自然知道妳們是認真的，但我不答應。我不反對妳們追求同性，但妳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姊妹，我不答應。」
「媽，就算妳不答應，我們也會堅持在一起。」姊姊總算是開口了，也緊緊握住我的手，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還愛小慶，也不會有人比小慶還愛我。」
又是一陣沉默，老媽再次端起茶杯，輕吹裊裊升起的白煙，「既然這樣，我只好把妳們其中一個送出國了，並且封鎖妳們的聯絡，直到妳們改變心意為止。」
「媽！」「老媽，我們是親姊妹又怎麼樣？我們的感情和世間上的所有男女沒什麼不同！」送出國？開什麼玩笑！難道送出國我們就會愛上其他人？
「就算如此，仍然不能改變妳們是亂倫的事實。」那兩個字，老媽說的很平淡，卻像一把利刃刺進我的心，痛的我幾乎快落下淚來，回頭發現，姊姊咬緊了下唇，無聲地落了淚，看著她的淚珠一顆顆滾落，我更是痛的心如刀剮。
「妳們雖然不是白家最後的血脈……但還是妳們老爸的血脈，我不允許妳們讓他斷了後。」老媽依然悠哉地喝著茶，語氣卻嚴厲了幾分，有著不容反駁的氣勢，讓我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姊姊卻帶著哭腔喊道：「難道血脈要比自己女兒的幸福更重要嗎？」
這次老媽沒有再沉默，將空了的茶杯放下，張口說道：「禹芬，高中下學期和大學我會讓妳在國外讀書，禹慶下學期開始就跟著妳們申叔叔在公司學習，高中畢業後就一邊讀大學一邊實習，就這樣了。在這學期結束前，你們自己好好想想。」說完，老媽起身回了房間，留下我聽著姊姊的啜泣聲。
許久，我伸手將姊姊抱進懷裡，親吻她的額角，忍不住也落下了淚來，「姊姊……我們是不是真的不要在一起比較好？至少……我們還見的到彼此。」
姊姊卻是搖頭，死命的搖頭，緊咬著唇不再說話。
／第二十二隻羊／數完／未數完待續／
創作內容
【GL】姊姊，我可不是小綿羊喔！－第二十二隻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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