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掉她了嗎？」
將那幕異常順利的過程全看在眼裡，死囚們都還不敢相信自己能夠如此輕易地撿回一條命。剩下的八個人──包括那名身高接近兩公尺、雙手握著鎚頭足足有女孩半個身體那麼大的鐵鎚的壯漢，也只敢慢吞吞地靠近過來。
「比想像得還容易……嗯？」
仍握著砍刀的男人手腕上傳來輕柔觸感。
低頭一看，染著血紅的小巧手掌不知何時放到了他手上，勉強握住他的半圈手腕。
「────Nul Ai'Des Lilith. 」(故事中的古老語言-祖語:吾名莉莉絲)
鳥囀般微弱的嗓音響起。
自稱莉莉絲的女孩張開雙眼。
＊
血色、宛如絲線，將莉莉絲的眼球十字切開。
瞳孔急速收縮。
像是落進水中的顏料渲開般，十字血線從眼白到虹膜將整顆眼球染成混濁的紅。
伴隨著純真臉龐上，那抹徹底瘋狂的燦笑。
死囚發現自己浮在半空中。
還在靠近的同伴們來不及停下腳步，只能反射地轉動眼球追逐男人騰空的位置；男人被身高還不到他胸口的小女孩一隻手抓貓狗似的甩了半圈，在死囚們反應過來之前朝八人最前方的壯漢重重砸落。
百分之一秒前還是兩個人類的碎肉塊噴向四面八方，衝擊力濺飛一圈圈土浪。
巨型戰鎚落地發出沉悶的金屬聲。
臟器的碎塊、斷骨、破裂的大小腸和排泄物彈飛到空中，暴雨般嘩啦嘩啦墜落，沾黏到莉莉絲、剩下的七名死囚、和急忙催促工作人員將主持台導引到場邊的主持官員全身。莉莉絲張開雙手，仰望著、笑著，毫不介意那些穢物弄髒自己，也不在意自己胸口仍插著砍刀，手上還握著剩下半隻的男人前臂。
「……欸？」
死囚們還沒回過神，恍恍惚惚地瞪著地面爆散成放射狀的模糊血肉。腦子的處理速度跟不上視覺情報，他們只能呆愣在原地，用頭部擺動傻傻跟隨著女孩的步伐。
莉莉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握著的半條手臂，像突然對玩具失去興趣的孩子般隨手扔掉，赤裸著雙腳走過去撿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戰鎚。
下一秒，死囚們眼中只剩下被音爆掀飛的塵煙。
跌坐在地上那人的上半身往側面噴濺出去。
瞬間出現的莉莉絲再次揚起塵土從他們眼中消失。第二人的腰部以下碎裂成黏稠的肌肉絲，骨髓從斷面歪折的脊椎汩汩湧出。下一個人總算有所反應，移動右腿向後退了半步，跟著那條腿就啪地從他的髖骨上噴飛，人也被巨鎚的衝力帶動著旋轉兩圈面朝下撞擊在泥土地上。
來不及起身、也來不及回頭，鎚頭上沾黏的肉屑在空氣中摩擦燃燒，末端爆出巨響和錐狀水霧將死囚的身體往地面擠壓炸碎──重擊地表讓整座競技場的觀眾都產生地面猛烈搖晃錯覺的鎚頭，也在同時噹啷一聲爆裂成鐵屑。
「──嗚哇啊啊！」
莉莉絲扔掉手上斷裂鎚柄的同時，最後四名囚犯也慘叫著奔向競技場邊緣。死命抓住閘門上的鐵條搖晃、用盡全力敲打牆壁，連雙手皮膚都已經磨破出血也渾然不覺的死囚們，腦海裡只剩下一心想逃離這裡的念頭。
「放我們出去！」
「不要啊啊啊啊！」
「怪物啊！是怪物啊啊啊啊！」
「渾蛋！我寧願被吊死也不想被這種怪物殺死！」
然而給予他們的回應，只有震動競技場天幕的歡呼聲。
觀眾們隔著六公尺高的刺網牆跺腳。
吶喊。
擺手。
跳躍。
每一雙眼睛、每一對瞳孔都盈滿了殘酷的欣喜。
「帥啊！幹掉這些法洛特狗！」
「法洛特狗去死！」
「繼續啊、處刑人！妳還有四隻狗沒宰掉呢！」
死囚們垮下表情，停止了呼救的舉動。
他們回過頭，正好看見莉莉絲一手握住刀柄，一吋一吋將砍刀從胸口慢慢拔出來。少量鮮血滴滴答答墜落地面，但洋裝下的表皮卻像是別有生命般蠕動著翻轉重合；不到一秒，應該是完全貫穿了身體的傷口就這麼恢復成一片平坦光滑。
莉莉絲維持著甫睜眼就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
絕望猛烈地襲上四人腦門。
＊
「……嘿，伊娜小姐。」
不知道是去上廁所還是做什麼，總之離開了大約十分鐘的伊娜終於回到貴賓室，就聽見把臉貼在望遠鏡上的戴蒙發出聲音。
「怎麼？」
「妳要我看清楚她的動作對吧。」
「儘可能看清楚。這對之後計劃需要用到你的部分會很有幫助的。」
戴蒙退開鏡頭來壓住額角。和今天一整天被毆打的情況截然不同的疼痛又開始抽打起他的腦神經。
「……我先說清楚。除了灰塵和那些奇怪的白霧以外，我什麼都看不見。」
「……」
伊娜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轉過來看著他。
「我知道你很弱，但沒想到居然弱到這種地步……」
「妳沒搞錯吧？！」戴蒙大吼。「那傢伙的速度搞不好跟子彈一樣快，正常人哪有可能說看清楚就看清楚！跟妳這種……不知道是什麼的傢伙不一樣，我可是正常人類！」
伊娜沉默地望著他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
「也罷。今天就當作先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免得一碰上她連狀況都搞不清楚就變成肉醬。」
「就算我有心理準備碰上她還是一樣會變成肉醬。」
「放心。」伊娜重新轉回露臺，「回去以後，我自然會有辦法處理。」
「……」
戴蒙無言以對，只能給她兩道狐疑的目光當作回答。
＊
「不──不要！饒了我、我還不想死！」
最後一名死囚跪坐在滿地的血水上。
麻布褲的股間有著別於血液的濡濕和溫熱，但他已經沒有空間去思考那些。即使尿液混雜著血腥氣味衝擊著他的嗅覺感官，死囚還是只能斷斷續續地粗淺呼吸。
同伴們殘斷的肢體和體內的殘渣四處橫流。
「求求妳、我、我什麼都肯做！我什麼都做！拜託妳別殺我！」
莉莉絲偏著頭，一臉無聊地捏著刀尖往下拉彎，又放手讓它彈回原狀。
「你真的不想死？」
「真、真的！」死囚拼命搖頭，眼淚鼻涕跟著亂甩亂噴，「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嗯──該怎麼做呢。」
女孩瞇起眼睛咧嘴一笑。
如果不去管她身上到處垂流的、別人的內臟和血肉，這樣看起來就只是個普通的小女孩。
「好吧。今天本姑娘難得出來活動，心情還不錯，特別放過你。」
「真──真的嗎？」
死囚雙眼一亮。「謝謝妳！太感謝妳了！」
──哈、哈哈，畢竟是個小女孩嗎。
男人的笑意並沒有到達眼角。
──走著瞧……等妳一轉過去，老子就幹掉妳──
「走著瞧。等妳一轉過去老子就幹掉妳──」
死囚的笑容從臉上褪去。
莉莉絲揚起一邊眉毛，嘴唇扭曲著爆出一陣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真是傑作！哈哈哈哈哈哈哈！
「笨蛋呢，死囚的話誰會相信！相信你就不會被關進這裡追殺啦，啊哈哈哈──」
突兀地笑聲軋然而止。
莉莉絲依舊笑著，但眼底透出的情緒只剩下凶猛猙獰的憎惡。
「────去死吧，夏娃的雜種。」
少女手臂疾動宛如消失。
男人的上顎、連同沿著嘴角被切開到頸背的頭顱飛出一小段距離落地，只剩下下顎還搖搖晃晃地連在脖子上。
腦漿像粉紅色果凍似的溢流出來。
鮮血沿著削成平切面的第一節脊椎噴向天空，落下成為暗紅色雨滴、在泥濘地上的黏稠水窪打出一圈一圈交錯重疊的漣漪。
觀眾席爆出熱烈的歡呼聲。
「『Ｌ』！『Ｌ』！『Ｌ』！『Ｌ』！」
「『Ｌ』！『Ｌ』！『Ｌ』！『Ｌ』！」
「『Ｌ』！『Ｌ』！『Ｌ』！『Ｌ』！」
震耳欲聾的鼓譟響徹競技場。
莉莉絲有些恍惚地轉向距離她最近的觀眾席。
土煙、血塵被反作用力噴飛的同時，只有少數幾名觀眾看見滯留在十幾公尺空中，雙手將砍刀高舉過肩的莉莉絲。
＊
直到觀眾席的歡呼被慘叫撕裂，戴蒙才發現情況不對勁。
莉莉絲落地的那塊階梯已經變成蜘蛛網狀的碎石地，人類血肉以那裏為中心點開始四散噴濺。紅白交錯的小巧人影到處亂竄，經過的地方被腥紅墨跡開拓出一條充滿鐵鏽臭味的道路。
「哇噢、哇噢，這──」
「該走了。」伊娜輕輕踢他小腿一腳，旋身走向貴賓室大門，眼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接下來應該會有麻煩的傢伙出現……」
「麻煩的傢伙？」
戴蒙追著她離開貴賓室，沿著大開殺戒的女孩還沒有衝過來的路徑向下移動。伊娜沒有回答，只是加快腳步，眉頭深鎖著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太慢了……應該要早一點就……」
似有若無的音調被一波波湧來的悲鳴和慘叫掩蓋，讓戴蒙根本聽不清楚她喃喃了些什麼。
第一聲槍響傳出時，他們已經踏出了競技場。
＊
疾馳在屍山血海中的莉莉絲猛然停下腳步抬起頭。
六聲槍響。
六顆子彈。
如果只是普通子彈她連看都不需要就能避開──但這六顆高速旋轉的彈頭彷彿有自我意識般扭曲彈道，配合著時間差朝她破空而來。
『誘導射擊』。
從第一顆子彈開始計算閃避路徑，再利用後面五顆一條一條地達成完全封鎖。
即使有著莉莉絲這種驚人速度，閃過前五顆也已經是她的極限。
子彈尖端纏繞蜿蜒的電光，也是她這輩子除了夏娃子孫以外最厭惡的東西。
「卡桑德拉────────！」
莉莉絲佇立著發出咆哮，任由子彈在身上連續炸開。
眼中紅光在被擊中的瞬間消失。力量從指尖開始自全身褪去。鎗彈在她身上鑽開六個不規則形血孔，肉屑骨髓噴濺、衝擊撞飛嬌小的身體，讓莉莉絲翻轉著將唇瓣和鼻樑撞裂在階梯上，鮮血擴散橫溢。
一隻皮靴踩住她的後腦杓，刻意用力壓緊轉了轉。
「竟敢直呼我的名字，看來是管教得不夠啊。這隻母狗！」
橘色短波浪鬈髮的眼鏡少女又踩了兩下，手上握著仍冒出硝煙的六連發轉輪手槍。若不是觀眾們都急著往競技場外跑，肯定有人會瞪著她手上從未見過的槍械發呆。
但向來會緊接著響起的另一個嗓音卻淹沒在沉默裡。卡桑德拉踩著莉莉絲困惑地回過頭，只看見自己藍色馬尾的雙胞胎姊妹若有所思地望著競技場出入口；跟著望過去，除了魚貫湧出的人潮之外什麼也沒看見。
「怎麼了？克蕾爾。」
「只是總覺得好像看見了那個……不，沒什麼。」藍髮少女趨前，和姊妹空出來的那隻手十指交握，也跟著一腳踩上莉莉絲的後腦杓。「管教不足的狗，就應該要再來點懲罰才對。」
彈殼與階梯敲擊出清脆的叮噹聲響。
卡桑德拉重新上好一輪子彈，一甩手將鎗管扣起，伸直手臂瞄準莉莉絲的背部。
「回到狗籠之前有什麼想說的嗎？母狗。」
「──……」
「什麼？太小聲了聽不見呢。」克蕾爾將另一隻手放在耳後，腳上繼續用力。
「……妳們這些……只會吃屎的驅魔師……！」
雙胞胎相視一笑。
──兩人眼底都有著詭譎的紅光一閃。
卡桑德拉扣下扳機，炸開莉莉絲的肩胛骨。
＊
「啊。」
「怎麼了？尊貴的伊娜小姐。」
「……我忘了領賭金。」
「……」
「只好去搶銀行了。」
「…………」
創作內容
第五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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