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海面深如黑墨,要不是今晚圓月當空,眼前恐怕會黑得連何處是海、何處是天都難以分別吧?靜靜凝視遠方,撒落在海面的月光如同另一片觸手可及的夜空,只是天上是星群閃爍,大海則是波光閃動。
泰芮莎斜靠在甲板的欄杆上,早上那身索價不斐的釣魚服早已換下,此時她穿著簡單的襯衫與長褲,一頭波浪似的長髮也是隨興綁了個馬尾而已,即便臉上的稚氣未脫,但如此打扮的她看起來仍有些超齡的成熟。像個大男孩那樣。
只要人在海上,泰芮莎一律都是這種男生般的打扮,除非真碰上什麼重要場合才會拿出衣箱底層唯一一件的華麗洋裝。然而今天的她很不一樣,以往身著男裝的泰芮莎總是一副氣勢逼人的強勢模樣,舉手投足可說是比男人還要男人;但今晚的她只是盯著海面,不僅看似若有所思,期間還不時會泛起淺淺的紅霞,惹得雙頰上的雀斑看來顯眼不少,儼然成了一名滿富情懷的純情少女。
可是,這倒讓一旁的奧尼頓打了個寒顫。
「……小姐,您晚餐是吃壞肚子了嗎?」
頭也不轉一下,泰芮莎便直接踩了奧尼頓一腳、冷冷說道:
「我不是說過要喊我少主嗎?」
雖然嘴巴直喊著痛,但奧尼頓卻在暗自強憋著笑,只因為泰芮莎這一腳以不似平常那般疼得嚇人,其原因是稍早前他在市場買了雙鞋,鞋皮內藏有鐵片,除非泰芮莎亮出鐵鎚,不然她的踩腳攻擊對奧尼頓而言連搔癢都談不上。
可是泰芮莎彷彿會通靈似的,下一秒就針對奧尼頓毫無防備的脛骨猛力一踹!登時如雷擊般的劇痛由下而上、掃蕩全身,痛得奧尼頓不禁跪倒在地!
「你還真以為我感覺不出來嗎?等一下就把那雙鞋給我扔了!」
即便泰芮莎潑辣的態度依舊,但奧尼頓還是能感受出其中些許的不同,原因為何他也大致摸出了七、八成:今早釣上的那頭水鬼!
「嘖嘖,平常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偶而還是會露出女孩該有的表情嘛!」擦去眼淚,奧尼頓一臉狡詐的笑道:
「小姐,您有喜歡的人了,對吧?」
泰芮莎一聽,也不管奧尼頓這傢伙又擅自喊自己小姐,一陣紅潮立即浮現於她的臉龐。奧尼頓的笑容自然也更深了。
「早上那紅頭髮的小子,沒錯吧?」
小小的肩膀不停顫抖,良久之後泰芮莎才靜靜點了點頭。這可讓奧尼頓樂歪了!平常總是看這小娃兒在那邊耍她的脾氣,沒想到竟讓他碰上立場顛倒過來的一天!這種情形下該怎麼做才好?要泰芮莎改一改她的壞脾氣?還是要她別再踩他的腳?有這麼一個把柄在,奧尼頓想要求多少就能要求多少!
只不過,正當他還陶醉在自己內心的優越感時,這回換左腳的脛骨被泰芮莎狠狠一踢,當場便又痛得直打滾!
「唉呦喂呀!小、小姐?您這是……」
就在奧尼頓還搞不清楚狀況之際,泰芮莎已經整張臉湊到了他的面前,而那絕對不是什麼思念情人的羞澀模樣--簡而言之,她看上去根本就完全氣炸了!
「啊啊--他那一頭紅髮實在太過於完美了!在我所見過的所有紅色中,他的頭髮才能算是真的正紅色!在太陽底下彷彿還會散發出光芒呢!早知道當初我就應該先追上去問問他的染髮劑打哪買的才對,而偏偏……偏偏我身旁卻待了你這樣一個脫線!廢物!低能!白癡!智障!你做什麼不好做,偏要把我給丟到海裡面?我到底是上輩子跟你之間有孽緣、還是這輩子與你結下深仇大恨啊?一想到這我就吃不下飯、喝不下水!」
泰芮莎嘴上說得激動,腳上亦是踢得起勁,對著躺在地上的奧尼頓她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就連鼻血都給她踹出來了。一發覺自己流血,這回反而換奧尼頓不再忍耐,誰管泰芮莎的老爸是船長還是國王,被這樣一個小自己五歲的屁孩如此對待誰還忍受得住?他怒吼起身,一把就將只有自己一半高的泰芮莎倒抓而起、作勢就要往船外扔!
「奧尼頓!還不把我放下來?我要殺了你--!」
「嗄?我看在那之前妳就變成魚飼料了!」
「我要叫父親殺了你!把你剁碎拿去餵蝦!」
「那好,你先下去幫我問問人肉合不合牠們胃口!」
「放我下來--!」
「我、不、要--!」
兩人就這麼在船邊你一喊、我一叫,但就是誰都沒有落海,只是替這寧靜的夜增添一點喧囂。然而他們兩人並不知道,就在甲板的陰影處,有個不尋常的動靜也在此刻悄然發生。
陰影閃動,順著船上的火光忽深忽淺。但就在剎那間,影子不再動作,明明火光未滅,它卻逐發深濃,像是完全不受火光影響一樣。然後下一秒,陰影中憑空浮出了一具未知物。
未知物表面漆黑、狀似人形,胸部像生物呼吸般緩緩起伏。隨著時間經過,它身上也逐發定型。脊椎弓起、硬鱗利爪,雖然如同人類一樣站立,但這東西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說人話。就在此時它的頭部微微一抖,一張血盆大口剎時撕裂而開!
可是即便那張駭人大嘴上下開闔,未知物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沒有鳴叫、沒有嘶吼,就連呼吸與腳步都是一片死寂,明明外觀看上去是如此顫慄,但無聲的它卻又像是一道幻影。突然間,未知物身上的鱗片一陣祟動,它旋即鎖定一個方向:泰芮莎與奧尼頓兩人。
未知物無眼無耳更無鼻,圓禿的腦袋只有一張嚇人大嘴,但身上的鱗片似乎能藉由某種方法推知周圍,而它所搜尋到的對象、正是還在床邊吵鬧的那兩個傢伙。未知物緩步而行,躡手躡腳的模樣與其說像是小偷、更像個伺機而動的殺手。不一會兒,它來到了兩人身後。
抓著泰芮沙,奧尼頓不清楚自己背後的一舉一動;而被吊掛著不斷掙扎的泰芮莎,她更不可能知道甲板上正發生了何種大事。未知物不發一語,隨著距離愈發靠近,它手上的利爪便慢慢高舉。最後,那張大嘴長舌一伸、舔弄嘴唇,揚起的嘴角好似微笑,最後猛烈一揮--
「你們兩個是在搞啥玩意兒啊?」
泰芮莎不再叫了,奧尼頓也跟著回過頭,只見身後此時站著一名提著油燈的中年男子。對方雖說一頭白髮、身形細瘦,但長年討海所換來肌肉可謂精實,古銅色的肌膚亦是海上老江湖的絕佳證據,特別是看到那鷹勾鼻下的八字鬍、就連原本氣到渾然忘我的奧尼頓都當場臉色慘白,因為對方正是船上僅次於船長的存在:大副,歐德‧阿魯波。
「大、大副?您剛剛不是跟船長他們到鎮上去了嗎?」
「怎麼著,奧尼頓,我回來很不妥?」
被歐德這麼一瞪,奧尼頓險些魂飛魄散,連忙直搖頭答道:
「不、不、不!怎麼會呢?看到大副您回來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我看你跟小姐玩得也挺高興呀?」
歐德指了指奧尼頓身後,這才驚覺被倒吊著的泰芮莎早已怒瞪自己許久!他連忙將之拉回,哪知道雙腳才剛碰到甲板,泰芮莎就直接脫口而出:
「歐德你知道嗎?這傢伙他剛才……」
泰芮莎不再繼續往下說,只因為奧尼頓搶先一步壓住她的嘴阻止一切!
「小姐她剛剛差點掉到船外,所以把她給救回來!」
奧尼頓大聲說道,他還不忘擠出一個爽朗的微笑好掩飾太平。要知道,歐德這人之所以能成為大副並不只是在船上的年資最老,而是因為他嚴以律己的專注態度。另外,嚴以律己的「己」,包括了在他之下的所有船員。
也就是說,倘若今天身為泰芮莎的保護人不僅沒有保護好她、還反過來讓她陷入危險的處境……例如把泰芮莎整個人掛在船邊之類的,奧尼頓別說是革職了,恐怕還會被綁上砲彈給扔入大海裡去,屆時就真如泰芮莎所言、變成了蝦群的食物!奧尼頓在心中發誓絕對不要變成這樣!
只不過,身為關鍵人物的泰芮莎哪會管這麼多?遭受剛剛那樣的對待,把奧尼頓變成飼料正好!泰芮莎鐵了心,他以為光是用手就能阻止自己說話?櫻桃小嘴用力一張,對準奧尼頓的手便是狠狠咬上一口!
「唉呀!」
奧尼頓驚呼之餘,泰芮莎趁隙逃出,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頭小怪物一溜煙跑到歐德身後,而自己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十秒鐘的沉默,泰芮莎扮著代表勝利的鬼臉,歐德則是臉色鐵青,至於奧尼頓拼命在腦袋裡想著無數的藉口,其中甚至包括「小姐她被海盜的惡靈附身,所以我剛才是在跟海道搏鬥!」這種比胡扯還要扯上百倍的爛理由。最後,歐德開口道:
「也罷。奧尼頓你先卸下陪著小姐的任務過來幫我,至於小姐您先到船艙坐會兒,等一下船長就回來了。」
一聽到歐德這麼說,無論是奧尼頓還是泰芮莎都目瞪口呆,但前者在此之後痛哭流涕,後者則盛氣凌人的打算吐露一切、高聲喊道:
「歐德!你先聽我說,奧尼頓他實在太過分了!剛剛他竟然敢……」
這一回不是奧尼頓,而是歐德率先出手。他伸出食指擋在泰芮莎的嘴前,眼神之言塑剛毅無比:
「小姐,很抱歉,我也很想聽您講,但船長的命令刻不容緩。請您先到船艙內休息一下,等等其他人回來甲板可是會一團亂的。」
附帶一提,歐德的強硬態度就連泰芮莎都難以與之抗衡。眼見告狀無法成功,她也只能暗自咋舌、轉身往船艙走去。
「好了,至於你,先去清點一下倉庫內的水跟食物夠不夠,下一次靠岸是五天後了。」
面對歐德的指令,奧尼頓連忙點頭稱是。然而仔細想想,明明船長說好後天清晨出發,現在做點算會不會早了點啊?顧不得會不會被罵,奧尼頓怯生生問道:
「那個……大副,我們不是後天出發嗎?再說如果不夠的話,這麼晚也沒有市場可以補齊……」
果不其然,歐德冰冷的視線如箭一般直射而來,嚇得奧尼頓當場腿軟。但預料之外的是,對方並沒有當場給他一頓臭罵,反而拍了拍奧尼頓的肩膀說道:
「嗯,船長臨時改了。你知道萊希商隊吧?」
奧尼頓點點頭,雖然自己對此仍是一知半解,但早在他加入現在的史旺商隊之前、雙方就已成為彼此最大的眼中釘,舉凡強佔貨源、搶購貨物、惡性殺價、故意哄抬……等,這些只為強出頭的自毀式競爭一直不斷上演,現在更可說是只要在同一條航道就會相互開砲的惡劣程度。就連對雙方過去渾然不知的奧尼頓也受到影響,有好幾次只因為互看不順眼就與萊希商隊底下的水手打起架來,現在更是一聽到這名字就會拳頭緊握、勃然大怒!
「難不成那群傢伙又要來搞破壞了?」
奧尼頓氣呼呼地喊道,但歐德只是搖了搖頭:
「相反。」
「咦?相反?大副,您這話什麼意思?」
「原本我們知道的情報是萊希商隊打算前往海貝島以低價大量購入珍珠,當地的領主也早已同意這筆交易,所以為了與之抗衡,我們才要先養精蓄銳、並在後天往南方的各個島上搶先收購香料,對吧?」
「嗯,確實是這樣。」
奧尼頓點點頭。海貝島的珍珠一直是比不錯的買賣,但長年以來卻都是由萊希商隊的渾球所獨佔,導致他們只能交易香料來賺取不差的利潤,畢竟就算史旺商隊先一步抵達海貝島依然連珍珠粉都買不到。傳聞之所以會有這種差別待遇,正是因為昂條老狐狸跟海貝島的領主之間有所私交才會如此。不過即使這樣,奧尼頓依舊不清楚船長提早出發到底有何打算。
旋即,平日不苟言笑的歐德竟在此時揚起嘴角、輕聲笑道:
「這應該說是老天有眼吧?我們剛剛才在酒館偷聽到他們的水手在大聲抱怨,說是今天早上不知哪來的小鬼跟老頭在他們船上鬧了個天翻地覆,嚇得昂那膽小鬼當場下令明天直接返航!每一年海貝島的珍珠只賣給他們,所以島上也根本不會有任何大型商隊出入。今年唯一的老主顧跑了,那你說海貝島留著珍珠還能賣給誰?」
奧尼頓一聽,就算他再怎麼遲鈍也能立即會意過來。歐德則是越笑越深,臉上皺紋都彷彿風化的石像那般龜裂延展,這回連睽違多年都沒有吭過半次的笑聲都出來了:
「呵……奧尼頓,只要我們先去島上待著,恐怕不用兩三天,領主就會自個兒哭著把珍珠送上門來吧?到那時候我們不僅大量收購,還要先把價格給砍掉一半……不,三分之一,甚至更低!今年我們史旺商隊不僅能夠大賺一筆,你我這回出航的薪水肯定也不輕!」
不只能夠在萊希商隊的尊嚴上大澆一桶冷水,又能讓全商隊的人賺到手軟?如此大好計畫奧尼頓是越聽越興奮,別說明早,他今晚就想立刻啟程!衣袖一捲、兩手一揮,奧尼頓的激動之情嶄露無遺,似乎等一下獨自把船錨拉起也不是不無可能。
眼見這位菜鳥如此活力充沛,歐德笑得更是開懷,可是沒有多久他突然皺起了眉問道:
「對了,還有一個人躲哪去了?」
「嗄?大副,不就是您要小姐去船艙的嗎?」
「誰跟你說是小姐了?剛剛這邊還有一個小子不是嗎?」
「咦?可是這邊一直都是……」
奧尼頓左顧右盼。晚風吹拂、海浪滾滾,接著便只剩下船艙內搖曳的火光、以及泰芮莎不知在打什麼東西出氣的晃動人影。
那麼,歐德到底在說什麼第三人?他不清楚,奧尼頓也不知道,船艙內的泰芮莎更不會了解。唯獨角甲板角落的陰影依舊深濃。
然後,一道黑線自空中飛掠、劃過圓月,恍如有人用刀將之一分為二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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