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馬尾的少女，孤身一人在黑暗的房間內醒來。
身上接著各式纜線的她，睜開碧綠色的雙眼，瞳孔中閃爍著無機的璀璨。
對一般人來說，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定期維護。
然而對少女而言，那等於可以與自己的創造者相處的次數。
而現在，名為未來的少女見不到創造者的身影。
那個名為皆藤的、看來總是疲憊不堪的身影。
這是相當罕見的。
即使皆藤對很多事情總是漫不在乎，但對於工作他卻是一絲不笱。
就算在皆藤強制未來不得與他交流接觸的那時候，他也一定會出現在整備室內。
他總是一言不發地，瀏覽過所有的資料，校正過所有參數之後，沉默地離開。
「胸口……好像故障了……」
未來捧著胸口，縮起身子，在心底暗暗叫喊：
「誰來……誰來幫我維修這個錯誤……」
她看向皆藤的辦公桌，電腦螢幕上重重的數據飛快的切換著。
定期維護的程式依舊照著皆藤的設定，運轉無誤。
然而，未來無法理解自己胸口那遲滯的、沈重的、傾軋的運轉不良感。
隨著螢幕上不斷顯示出的「Check OK」字樣，未來的心中只冒出更多困惑。
於是，她緩緩地扯下身上連接著的纜線，穿上掛在一旁的、明子送給她的洋裝。
電腦上，接連顯示出滿滿的「ERROR」字樣。
鮮紅色的、生硬的警告字體，讓未來突然感到一種貼切的安心感。
未來就這樣站在皆藤的電腦前呆立了好一陣子，然後才轉身離去。
Project DiVA CH.32
「該去哪裡呢……？」
踏出研究室的未來，望著熟悉的走廊，腦中滿是疑惑。
一直以來都是跟著他人腳步移動的她，突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本來，明子總會告訴她該往哪裡走、接下來該做什麼事，但明子也好幾天沒出現了。
想到明子，未來胸口的不適感稍微減輕了點。
那個晚上，未來跑去向明子求救而哭泣，最後得到了救贖般的擁抱。
明子的溫度，有著讓人平靜下來的魔力。
彷彿就連程式的錯誤，也可以在她的溫柔之下，煙消雲散。
於是，未來忍不住朝明子的研究室走去。
她並不知道明子現在人在哪裡，但是研究所裡倒是有電子導覽地圖。
為了確認，未來搜索了一下內部網路，找到記憶中明子研究室的所在位置。
但是，未來突然吃了一驚。
那個未來所熟悉的研究室，在幾天之前就註銷了原本登記的使用者。
現在的那個小小房間，已經是無人使用的空房了。
未來一邊前進，一邊開始全力搜索。
她的思緒在內部網路的各個角落飛快的來去，只為了找到跟「拜鄉明子」這個字串有關的資料。
如群星般璀璨的流光，在未來的虹膜中如雨般灑落。
在不知不覺之中，未來已經突破了狹窄的內部網路限制，自由地在資料庫之中遊走。
本來內部網路之間的權限設定就不如外網嚴謹，未來輕而易舉就突破了封鎖。
她在不知不覺之間，解放全部的運算機能，只為了取得跟明子有關的情報。
然後，她在研究所的人事項目之中，找到了她想要尋找、卻不希望看見的資料：
「拜鄉明子：因個人生涯規劃自請離職，即日生效。」
未來仍舊往明子之前的研究室前進，但是她卻感到胸口一片空蕩。
「離職」，亦即明子已經不再屬於Project DiVA的工作成員。
職員的身份被註銷，進出入的權限也被全數刪除。
也就是說，她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研究所之中。
未來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名詞可以詮釋這一刻的感受。
終於，她在許許多多聆聽過的曲子裡，找到一個類似的簡單名詞。
──「失去」。
未來，感覺到自己失去了明子。
那是十分相似的感覺，與當初被皆藤下指令的時候一樣。
「未來……果然是不被需要的嗎……？」
未來的雙眼再度開始模糊，記憶體之中充滿各種ERROR的警告訊息，無法排除。
她的雙腳沈重不堪，明明運作機能偵測正常。
胸口的心跳逐漸加快，某種不明的脈衝開始逆流。
她曾經想像過那樣的畫面，左手牽著明子、右手牽著皆藤，三人愉快地笑著。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笑容，大概，就像加賀那樣的笑容吧。
她無法聯想明子與皆藤會這樣對她歡笑，但她這樣期待。
而如今，這個期待破滅。
雖然未來還無法貼切地揣測他人的意圖，但卻也能理解明子的決斷。
……沒有告別的離別，那是多麼悲傷的事情。
「為什麼要這樣離開呢？」
未來試圖從有限的記憶之中，拼湊出可能的理由。
比對資料庫中的影像與聲音，分析所有可能的資料。
未來猛然驚覺，自己實在太過、太過無知。
她發現人類的每個動作、每句話語，背後都承載了無數的資訊。
然後她發現，她無法判讀那些資訊。
記憶體不受控制地，開始重播起明子的影像。
在未來甦醒的最初，踏進整備室的明子。
帶著未來走出實驗室，引領她與加賀接觸的明子。
以冷豔的外表，述說著有點悲傷故事的明子。
讓未來走出戶外，學習外界事物的明子。
替難過的未來，用Administrator權限解除皆藤指令的明子。
溫柔地安慰未來、指導未來的明子。
……還有，以哀戚的神情，與未來一同合唱著的明子。
未來無法理解，明子的哀戚是對著誰、又是為了誰。
那意味綿長的、深邃的哀傷，是在漫長時光之下累積起來的。
十年、二十年，那是對未來而言無比巨大的鴻溝。
對於一個才剛誕生月餘的AI來說，七千多個日子太過漫長。
就像將嬰兒丟進宇宙之中，沒有方向、沒有重力、沒有邊際。
如果是一般的人類，大概就會立刻死在荒蕪的宇宙中吧。
但是，未來會活著，活著面對那無邊的虛無。
就像在誕生前夕，活在資訊之海之中的程式，面對過於寂靜的資訊真空一樣。
那是一旦想起，都會讓人深切體會到「恐懼」這個字眼的世界。
未來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熬過那段時光的。
然後，未來聽到了深深的、哀慟的悲鳴。
走廊的盡頭，傳來了遙遠的、低沉的、卻又彷彿要撕裂大氣的哀號。
未來的胸口，傳來塌陷的錯覺。
她從來沒聽過那樣的皆藤，毫無從前的冷靜、冷淡與冷漠。
相反的，那像是被擊碎的堅冰一般銳利且易碎。
而那些情緒的碎片，正一片片地射入未來的胸腔。
心臟傳來的脈衝，一陣又一陣，像在應和皆藤的呼號一般。
未來就這樣，亦步亦趨地，懷抱滿腔的不安走向研究室。
創作內容
Project DiVA CH.31
不才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