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避難所之日
對於避難所的人來說豬肉是一道大餐，而且做成臘肉這種可以保存很久的肉品更是美味的佳餚。
核災之後跑到平地的野生動物變多了，常見的都市流浪動物不算在內，最常見的就是野豬了。
有人說那些野豬本來就是養豬場裡的，核災之後他們跑出來變成野豬。也有另外一個說法是原本就住在山上的野豬，因為核災害他們沒東西吃所以只好下山，又剛好人類也消失一大半才讓野生動物有機會下山。
怎樣都無所謂，但是野豬其實是相當致命的野獸。
在美軍拆光航空母艦內裝離開之後，有些人尋找了適合的土地種了一些芋頭、地瓜或馬鈴薯之類的作物，這些作物的收成就先別談，但是這些作物的確引來野豬破壞。
當時避難所的制度尚未完善，民眾是鬆鬆散散的各自行動，我當時也才第一次出外拾荒剛回來但也還沒養成一周停留三周外出的習慣。
種田人發現野豬的消息傳開之後，民眾開始自發性的成群結隊。
因為子彈不足加上過去的知識讓我覺得野豬很危險，所以我並沒有參加狩獵。
偶然間南方澳又有目擊野豬的事件，於是人們開始動員起來抓豬肉。一開始我只是在屋頂上觀察情況，看群眾不斷上演著包圍野豬，然後豬突猛進沖散群眾，這樣輪迴了四、五次，直到有個自以為勇猛的傻子拿著漁網抓野豬反被野豬攻擊。
我不是神槍手，打靶平均成績是六十分，也就是每次都三發。
當時同在屋頂上的人催促著我快開槍，於是我應付地開了一槍，剛剛好打中了野豬的後腦杓，也拯救了那個拿漁網的傻子。
這就是我殺的第一頭豬。
為何我開始拾荒的事？早先我不是想出門找東西，只是想離那些美軍遠一點。在航空母艦擱淺一周後，從日本出發的援軍抵達南方澳，但是他們不是來拯救難民，而是想來搶救這艘航空母艦。精確上來說是來拆掉這艘航母，因為對於周遭的國家來說這艘美國的航空母艦擱淺於此時在太誘惑了，即使這附近有個被放置丟棄的反應爐也無所謂。
援軍來到後美軍開始重整，大部分的難民開始乖乖遵守美軍的管理，不再對航母動手動腳，（之前難民不只搬船上的物資，還會亂拆東西）於是當下我便打算逃離南方澳，因為我覺得那些阿兜仔遲早會來找我算對直升機開那一槍的帳。
然而我打算離開的想法驚動了一些比較有領導組織能力的人，他們視我為開路先河，當他們知道我要離開始很驚訝，因為他們覺得南方澳會成為一個聚集難民的避難所，或是說他們想把南方澳建立成一個避難所。
「我想上蘇花公路看看。」被那些人堵到之後我開始瞎扯一些藉口。
「不，蘇花公路應該已經坍塌了，這一個禮拜以來，一些從公路回來的人都說公路已經過不去了。」他們力勸我別幹徒勞的事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又開始胡扯，「我想試試看從舊的路用走，一個人輕裝便行說不一定可以在花蓮招到救援，大家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當下那些人沉默了一陣子，接著他們又說：「我們不可能等到援助的，就連美國人都不打算帶我們離開，這個國家可能已經毀了吧。」
我拍一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別放棄希望，我去了。」
隨後便推開那些人朝著蘇花公路邁進。
那些人其實想建立一個完全由他們掌控的避難所體系，說好聽叫管理，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政治。台北人真是一群有趣的生物，口口聲聲說討厭政治，但是當一群台北人聚集在一起就是需要政治，就算核災毀滅了原本的社會也一樣。
有人開始種田，這是在我第一次拾荒回來的時候，那時候我在蘇花公路上晃了一個禮拜才回來，連航母都能捲上岸的颱風，蘇花公路怎麼可能安然無恙，在第一個明隧道就已經坍塌超過兩百公尺以上，根本就沒轍只好返回。但是空手而回實在太難看了，所以我從廢棄的車輛上搜刮東西，幾公升的飲用水，用吸管抽汽車油箱裡的汽油總共裝滿了三個二十公升的塑膠桶，在一台載運農產品的貨車上找到手推車和一包馬鈴薯。
當我推著這些東西回到南方澳時，似乎引起了一些人注目，因為美軍離開之後留下的物資日漸消耗殆盡了，所以當我帶回這些東西時被人當成及時雨。
不過很可惜我帶回來的馬鈴薯在帶回來的路上因為保存不良照到光線所以發芽了，但是這卻給那些種田人一些啟發，他們立刻到羅東或者是蘇澳鎮上尋找農會或者是農倉找到了一些種子。基於簡單方便好照顧的原則，開始種植地瓜、芋頭和馬鈴薯這三種作物。
不過很可惜收成不怎麼好，還引來的野豬破壞。
但是這些事情卻讓我覺得出門拾荒是有意義的，在那之後我便養成了留在避難所一周出門拾荒三周的習慣。
農作物的收成在日後因為我找來了一些農業書籍，還有一些耕作用農具的幫助之下，收成逐漸有了起見。也由於我的成功經驗，讓避難所開始有所謂拾荒者的編制。
小耶是我在核災之後的兩年於羅東醫院裡發現的生還者。
那為什麼兩年之後才發現她？因為一般的人看到羅東醫院門口掛的東西當然不敢進去。
「輻射病患急救治療處理中心」醫院的門口掛著這樣的布條任誰都不敢進去。避難所裡的醫療物資來自於藥局和診所跟其他的醫院，沒有人敢進羅東醫院找東西。
我也不敢進去，我是被抬進去的。
在一次拾荒的行動當中，我察覺到颱風即將來臨的跡象，一開始我選擇躲入旁邊的國小內，這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常見的行動，因為學校只要撬開教室門鎖就好，大部分的民宅或商店雖然人去樓空但是門卻鎖得很死不方便撬打開。而且學校一眼就看透教室內部狀況的，有些民宅闖進去之後看到五具屍體倒在客廳還真是會叫人發瘋。
最後我選在學校的校長室避難，因為者是學校內窗戶最少的房間，我盡可能的把門窗封好，然後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
下午的時候風雨交加，我開始擔心窗互不夠牢靠於是開始搬動校長室裡的置物櫃想把窗戶擋起來，結果卻弄翻了鐵製置物櫃，我被一堆書雜暈。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在醫院裡面，已經殭屍化的醫生突然冒出在我眼前。
「喝啊！」只是尖叫而已，我對殭屍已經見怪不怪了，避難所裡面也有好幾個人殭屍化。
「請小聲一點，這裡是醫院。」當時一個年約十三、四歲臉上的少女穿著不太合身的護士服站在我的床邊，她就是小耶。
躺在醫院的三天，我明白醫院是故意封鎖住自己跟外界斷絕聯絡，除了擔心外界的人會來搶劫以外，還包括了醫院裡殘存的人已經放棄，所以他們讓醫院大門深鎖，封住窗戶讓外界以為醫院人去樓空。雖然他們有意斷絕但是我也把避難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醫院的人，他們似乎不以為意。
「所以你們在這裡等死？」我問。
「人生自古誰無死？」醫生抖抖額頭上的皮膚說，「但是我們會救你，是希望你能帶著小耶一起走。」
「我不能保證她的安全。」我搖搖頭說：「避難所不是個好地方。」
「沒關係，這孩子的命不會比我們長多久。」醫生告訴我關於小耶的病情。
當下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三天以來我覺得小耶只是個天真活潑腦袋裡又充滿奇怪想法的十四歲女孩而已。
既然醫院的人費了很大的力氣冒著風雨把我從學校拖到醫院裡治療，所以當作條件交換我應該答應他們的要求離開時帶著小耶一起走。
小耶很喜歡變換自己的造型，但是礙於物資不足的關係她多半只換自己的髮型。
小型的髮飾是他喜歡蒐集的東西，可以綁頭髮的橡皮圈或者是漂亮的繩子也都是她的目標。但是她絕對不會去剪她的頭髮，因為有過化療導致頭髮掉光的過去，她曾信誓旦旦地說除非在睡夢中會被頭髮纏死否則絕對不會剪頭髮。
她很努力在變換造型，但是不管她怎麼變在我眼中都是一樣的。因為她只想努力去遮掉她臉上右邊耳朵前面靠近太陽穴的地方那塊燒傷。
小耶臉上的燒傷則是被輻射污染的汙水滴到造成的，避難所的人不願意多分給她清水洗臉所以燒傷才變得這麼嚴重。
她永遠有玩不完的花招，披肩的長髮，單馬尾或雙馬尾不夠看，有一次她把自己的頭髮弄成像是民族風的多馬尾長髮，最後那些髮夾通通被避難所的老人沒收當成曬衣服用的工具。
當沒有東西可以做造型的時候，帽子或圍巾就是她唯一的方法了，連帽子和圍巾都玩膩的時候她就在自行製造裝飾品。
「你的頭上是什麼垃圾？」今天我終於忍不住問她，因為她把一個破底的塑膠水桶去掉手把之後剪成開花的形狀戴在頭上。
「這不是垃圾。」小耶按著頭上的垃圾說，「這是大禮帽。」
「喔，這樣。」反正她很快就會膩的，才剛這樣想小鬼就馬上把頭上的那坨垃圾拿下來。
鬆了一口氣？沒有，因為不到十分鐘她又套上另外一團垃圾，她稱這個是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髮飾。
不要以為人們開始種植作物，開始建立新的據點，並且開始拾荒任務，就等同於人類找回一線生機或希望。
在蘭陽平原上，核災的死亡陰影依舊壟罩著人類，輻射就如同一個死神的鎖鍊將人越勒越緊。
在這三年內避難所外圍逐漸堆起新的墳墓，一開始是老人和小孩的墳墓，接著是青壯年的墳墓。
墳墓越堆越多，多到我已經不想去計算到底死多少人了，一開始人們還會感性地放點陪葬物，最後物資缺乏人們讓屍體全裸入土。
因為人口越來越少，避難所開始分崩離析，年輕人決定離開這裡尋找其他希望，每當我回到避難所的時候，總會有年輕人跟我討教外面的路該怎麼走。
我所謂的年輕人其實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他們告訴我避難所人口沒有增加，避難所的環境也越來越糟。物資的匱乏導致避難所的氣氛很糟糕，有幾次一些老人對我破口大罵質疑我把拾荒的物資在外面使用掉了。
到後來甚至有人發現墳墓被挖了，屍骨有被啃食的痕跡，食屍鬼傳言甚囂塵上，每個人都懷疑離開避難所的人是到外面挖墳墓大快朵頤。我偶然間發現盜屍的真相，其實沒什麼，盜屍者是一頭重達兩百五十公斤的野豬。我在回到避難所的途中看到這頭野豬正在挖墳墓。
原本我是不想招惹那頭豬的，但是野豬發現我之後反而想來獵殺我，出於無奈我被迫防衛。當野豬朝我撲上來的時候我拿起刺刀往前戳，剛剛好將刺刀插入野豬的喉嚨中。野豬沒有當場斃命，牠帶著喉嚨中的刺刀跑走了。後來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循著血跡找到奄奄一息的野豬，於是我拔出野豬口中的刺刀並且結了牠。
我將野豬拖回避難所，但是沒有告訴他們真相，有豬肉吃大家高興就好不需要多談其他的。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