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速的殺戮
「多了一個罐頭呢……有人還沒有拿到嗎？」
衣笠從補給袋裡拿出了最後一個罐頭，外側鐵皮上頭用著卡通風格般的畫風印上了一頭牛的圖案。如果說只就外表來看，這東西給人的感覺比起軍用品反而更像是民生用品。
「似窩還沒拿的樣子呢。」
正試著用嘴咬開加熱過的調理包，而顯得有些口齒不清的夕立轉過頭來看著衣笠。除了散發出期待的視線之外，她頭上的兩個髮耳也像是要顯示主人雀躍的情緒般跟著上下動了一動。
「來，給。」
衣笠將罐頭遞給夕立，然後靠回了當作椅背的石頭上。隨即她就看見夕立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開罐頭吃了起來。只是再仔細看看夕立臉上的奇妙表情，頓時讓她覺得自己的食欲正在直線下降。
「嗚呃……加了馬肉的樣子呢，果然是我熟悉的鹹牛肉罐頭！」
「……你以為你是井之頭五郎嗎？拜託別用那種表情吃東西好不好，讓人看了超難受啊……」
「抱歉抱歉，心血來潮想模仿青葉姐借給我看過的那本漫畫呢。」
夕立臉上又恢復到平常的樣子，但是還沾著肉渣的嘴角依舊止不住笑意。她指了指自己左邊的罪魁禍首，衣笠也立刻朝她指的地方狠瞪過去。
只是青葉對於衣笠不滿的視線卻只是不怎麼在意聳聳肩，然後又愁眉苦臉的看著面前那包調理包。
衣笠能夠理解她的反應。鎮守府配給的軍用口糧中，調理包主食的確是份量適中，而且不需生火就能夠快速的以遇水發熱的加熱粉來完成加熱。這點對於在前線戰鬥的艦娘可算是一大福音。
然而這並沒辦法抹滅它難吃的事實。無論加熱與否，夾雜在本應是香味中那股令人難以習慣的塑膠氣味和內容物的軟爛口感及詭異甜味，讓這東西在被配給到的艦娘間被戲稱為『連某個一航戰都拒吃的餐點』。
以食物來說，這還是真是媲美七原罪等級的評價。
當然，戰艦以及空母航母們的配給口糧味道的確比這更好就是了。不過事實上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對了，那個啊，聽說提督又和長門小姐吵架了。」
青葉終究還是捏著鼻子吃完了調理包。或許用吃不太貼切，而更應該用灌這個動詞才對。就好像是要趕著洗去口中的味道，她立刻把口糧中配給的薑糖塞進口中。
「不是自到任以來就這樣嗎？過時新聞呢，青葉。」
衣笠一邊說一邊吃著調理包。她希望這種轉移注意力的方式來讓自己不要那麼在意那股塑膠味，不過顯然是徒勞無功。作為口味較重較能蓋過味道的副食，鹹牛肉罐頭一下就被衣笠給吃完了，但是調理包卻還剩下好幾口。
真令人欲哭無淚───衣笠一邊想著一邊硬吞下最後幾口，然後也跟著立刻將薑糖塞進嘴裡。
「這次不一樣，吵得可厲害了。就連陸奧姐和榛名小姐都勸不住呢！」
「那最後是怎麼結束呢？」
「趕過來的鳳翔小姐把兩人都罵了一頓。」
青葉說完後露出了一個露齒的微笑，而一旁聽見這話的夕立也跟著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吃東西的速度快到讓衣笠覺得不可思議，幾乎整個一人份配給的口糧一眨眼就讓夕立給全都吃光了。
「……有種無法反駁的感覺。」
是啊，全鎮守府都知道那個不苟言笑的面癱提督和自尊心強烈的長門最怕的就是鳳翔小姐。不對，或許應該問全鎮守府又有誰不怕鳳翔小姐發火？
鳳翔小姐很少對人發火，但如果她對你發火了你也別想回嘴───你有膽量在你媽媽『微笑著』對你發火時對她回嘴嗎？
想到那情景，衣笠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這一次，好像又是因為撤退與否的事情吵了起來呢。」
青葉左手拿著筆記本開開合合，另一隻手上的筆卻怎麼也沒寫上東西。反正這件事情在新提督上任的一個月後開始到現在，早就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
夕立則是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戳著已經全空的調理包，這讓衣笠非常懷疑她的味覺到底還正不正常───不會在上次改造時就弄壞了吧？不過話說回來，夕張的人品應該沒那麼不好，弄壞了還是會幫忙修到好的……
說不定本來就是壞的，衣笠篤定的心想。
「保守派的提督和積極的總艦隊旗艦……會發生衝突的確也不意外。但是有時候我在想，提督是不是真的太過於謹慎了一些呢？」
衣笠搖搖頭，想把那些奇怪的想法從腦袋中趕走。然後看著眼前的兩人說出了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想法，縱使她覺得自己的口氣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新任提督的指揮方針以艦娘的安全為第一優先，為了確定艦娘們不會無視損害狀況強行進擊，甚至還指定了艦娘作為督戰者的職位。
艦隊中督戰者和一般的督戰隊並不同，督戰者並非是為了阻止艦娘們退卻逃跑，反而是確立提督所指示的撤退命令能夠被確實執行。
驅逐艦不知火、霰，輕巡洋艦龍田、矢矧，重巡洋艦那智，輕空母鳳翔，航母加賀，戰艦日向、霧島，這些艦娘都曾經被指派作為督戰者。
雖然衣笠自己能夠了解提督和這些艦娘們的選擇，但是有時她也會認為過度謹慎的提督常常讓一整個長期作戰最後結果徒勞無功。或許這並沒有對艦娘們造成實質上的損失，可是在士氣上卻是個不小的打擊。
其中最甚者，就是長門。她與提督的想法衝突日益嚴重，最近甚至到了被換下旗艦位置的情況───這對於戰事越發緊湊的現在可不是好事。
「可是夕立我啊……好像能理解提督想法的樣子。」
夕立舔了舔嘴角的肉渣說道，青葉和衣笠則是不約而同面露驚愕地望著她。
原來夕立有在聽他們兩人的對話？
雖然這樣說實在十分失禮，但是如果有人可以看見她和青葉現在臉上對著夕立露出的表情，肯定會覺得愚蠢極了。
「青葉姐和衣笠姐都還記得自己最後的戰鬥嗎？夕立自己還記得喔，就像我的名字一樣，如同暴雨般的一下就結束了呢。」
對於夕立來說，那或許只是短短的三十分鐘沒錯。但是對於他的敵人而言，那三十分鐘就像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噩夢。
「但是，還不夠呢……夕立覺得還不夠呢！」
她咧嘴一笑，露出了尖銳的犬齒。衣笠並不知道她們艦娘是否和所謂的人類有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是兩者的身體都之所以會留下犬齒這個特徵，或許就是野性尚未完全褪去的的證明。
人有血性，同樣的，艦娘也有。
「提督跟夕立說過，原本沉眠著的我們受到了呼喚，作為船靈甦醒後才能夠再次回到這個世界上。而深海棲艦是過去的我們沉沒時，那些被留下的執念化成的樣子……？嗯，夕立聽不太懂提督說的那些話呢，但是卻能夠理解提督的命令喔。」
夕立搔了搔頭，有些不解的噘起了嘴。
「在所羅門沉沒的當下，有一股奇怪感覺席捲上了我的心。直到完全閉上眼睛，我還是沒有辦法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後來在甦醒之後跟隨著提督作戰，我好像找到了一點點頭緒的樣子……」
她站起身來走到海岸邊。似乎快要再次漲潮了，海水的高度比他們登上這座岩石島時還要來得更高些，這將會影響她們接下來的行動。
這個循環從未停止，也從未有人能夠克服。自她們開始奔馳於海上之時，就注定了無法反抗這個戰場的事實，無論敵我皆是如此。
「如果當時夕立活了下來，是不是就可以打倒更多的敵人呢？活下來的話，是不是能夠變得更強呢？『活下去的意義』，似乎這就是答案的樣子。」
夕立對了一望無際的海面伸展了身子，然後輕巧地轉過身來對兩人說道。她靈活的動作看來就像是一隻活潑的小狗，但是青葉和衣笠兩人卻都在夕立那鮮紅的瞳中看見了引人發寒的異芒。
「一想到這裡，就感覺全身上下都在發熱，就好像回到了所羅門的那一個夜晚……就好像快要無法控制自己的樣子。」
夕立的身體因為興奮而忍不住發抖著，目光也因為雀躍而閃耀著。她對著夜空舉起手上的12.7cm連裝砲，然後慢慢的放了下來，直到砲口對著她正前方的海平面。
「不想要沉沒……不能夠沉沒……因為想要打倒更多的敵人，想要再變得更強，想要再遇到更多更強的敵人……」
這片無邊無際的大海就是她們無限的戰場，也將是她們最終的長眠之所。
光想到這點，加速翻騰的殺意就像是要衝破身體般令夕立感到愉悅無比。
「碰。」
夕立輕輕地做了一個開砲的動作。
「接著，徹底的擊沉他們……好想這麼做。」
這是屬於艦娘『夕立』的喜樂，並非為了炫耀或是彰顯些什麼。就像鳥兒生來就為學會飛翔，魚就能悠游於水中一樣。
那是名為『夕立』的艦娘自己找到的生存目標，也是存在於她生命盡頭那必須去完成的『至善』。
「活得更久，活下去。動作再快一些，砲火再猛烈一些，殺意高昂地再快一些……就這樣不斷的加速下去，加速下去……就像那一夜的一切一樣！想到這裡就好開心，好快樂……原來只要活下去，就會有這麼多開心的戰鬥，這麼多讓人興奮的事情！」
『緋紅之月的狂犬』『所羅門的噩夢』『鐵底海峽的殺人鬼』，任何的稱號都難以形容少女在那夜所發生的改變。
在那一夜後，夕立就已經瘋了嗎？現在的衣笠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她知道，這種近乎瘋狂的狂喜並非只是用『亢奮』一詞就能解釋其產生的原因。
更甚者，衣笠幾乎也能感覺到她的那股加速著的殺意也影響了自己。
「夕立，你要知道，甦醒的棲艦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強。我們沒有時間再慢慢的戰鬥了。」
像是要結束這個令人心神不寧的話題，青葉難得嚴肅的說著。可是她的表情似乎顯得有些動搖，語氣也不如平時的篤定。
「沒關係的，所有的……所有從水底下醒來的傢伙，我都會很快的讓他們回到水面之下的……很快的！」
夕立偏著頭笑著。這景象原本看來應該是十分可愛，但她的雙眼卻炯炯有神，甚至可說是帶著侵略性的看著青葉。
「對，就像那暴雨一樣！我不會害怕，而是會一次又一次的回到戰場上，再一次和同伴並肩作戰。青葉姐，過去那些敵人稱呼你為『所羅門之狼』，不也是因為這樣嗎？」
青葉沒有回答夕立，她想起了自己渾身是傷，立於吳港海面上的那一天。她遙望著古鷹山，在完全闔上眼之前想起了第六戰隊的一切。
那時的她，是多麼希望不再孤身一人。
而衣笠跟著陷入了沉默。自己的姐妹艦青葉那被稱為『所羅門之狼』的異名，背後揹負的正是曾經叱咤所羅門海域的第六戰隊全員們，那不幸的命運。
但倘若……或許這麼說太過於理想化，但是如果一切都一切都再處理完美及謹慎一點，那麼他們第六戰隊的的命運是否會完全不同。
也許他們一時的撤退會對當下戰果造成影響，然後卻說不定能引導第六戰隊全員更加深入最終的戰鬥核心。
這是衣笠第一次想過這個問題。究竟自己只是單純被夕立話中的殺意給影響而胡思亂想，又或者自己的心底真的曾有過那個疑惑？
衣笠對於這些問題的答案毫無頭緒。不過現在的她卻也不為這些問題感到絲毫的心煩，反而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看來接下來的戰鬥，或許真的能夠將過去的陰霾一掃而空。
見到兩人久久不言，夕立也沒有再接著說下去。
事實上，夕立一開始就沒有要求他們同意自己的所有觀點。即使他們作出反駁或是顯現不悅，對夕立來說根本都無所謂。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考慮這麼多繁瑣的事情。
在過去那被稱為『奇蹟作戰』的基斯卡島撤退戰中，該場戰役的指揮官木村昌福曾說過：「回去吧，能夠回去也就能再回來。」
只是夕立知道，她早已回不了那夜的所羅門了。
不過她並不在意。
之後她會讓這整片廣大的海和敵人，全都再次燃起那夜所羅門海上永不熄滅的地獄之火，再次響起恐懼根源的禍音。
他們能或許能閃過主砲的砲火，或許能躲過海下的魚雷。
但是他們最終會想起恐懼。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能從無盡的噩夢中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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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井之頭五郎，漫畫『孤獨美食家』的主角，顏藝美食家。
原文是在艦隊收藏版創作區的一系列以不同角色為視點的中短篇集。原串
逐漸會把艦隊收藏版上的進度以及女神版上進度同步更新到小屋。小屋版本有時會再做過微調，果然練習寫作是每次再次看過一次時，又會有更多心得的無法停止之路呢。
PS：我夕立改二ㄛ！
創作內容
加速的殺戮 (夕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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