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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之心 7-2 交心

作者:InDer│2014-09-27 18:36:21│巴幣:52│人氣:82



  如柱般粗的培養槽沿著狹窄的通道整齊地列著,紅色的培養液在刻意裝上的加溫燈泡下反射著淡紅色的螢光,就像是滿地沖天的火柱……不過這個天稍微有點矮了一些就是了。

  也許艾克尼能夠寫出那本書來並不是偶然,顯然,他在應付孩子這方面還挺有一套的……就算是用成人的軀殼承載著孩子的心靈這種異類也難不倒他,他看起來十分樂在其中的樣子,甚至還給那個女人起了一個名子。

  「牙牙,最後一針就好了喔,妳是叔叔重要的實驗樣──呃不!妳可是叔叔重要的家人喔!我的好孩子,乖乖別動,再扎一針就好了,叔叔是為了妳好,要幫妳檢查檢查身體喔。」

  「呀呀!呀啊!」

  布拉哈特搖了搖頭,將那本書隨手塞進了一旁發著綠黴的雜物堆中。

  「好!牙牙,乖,就是這樣,真、真是個勇敢的好女孩啊。」艾克尼一邊冒著冷汗將幾乎被蝕爛的針頭給拔了出來,一邊勉強地發出笑聲說:「叔、叔叔會暫時離開一會,牙牙是乖孩子對吧?所以牙牙會乖乖地待在這裡?對吧?」

  「呀啊!呀!」

  「哈、哈哈……真是個乖孩子,乖,跟小紅玩吧,叔叔一會就回來!一會兒……」

  艾克尼就像是總擔心後頭有什麼東西撲過來一般,緊張兮兮地猛回著頭,最後他才狠下了心,埋頭跑了開來。他胸前抱著一小管鮮紅色的血液樣本,這可是他忙了足足整個晚上的成果,但他額上滿佈的冷汗卻不是因為過度的操勞而冒出來的。

  「媽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東西?」艾克尼在猛力帶上實驗室的大門後,不可置信地拿著一把散發著陣陣惡臭的針頭大叫著:「居然連我的得意之作都……她到底是什麼玩意?」

  「什麼意思?」

  「那美麗的白色小東西,居然也失敗了!就像是我誤把白色的鮮奶油塗了上去一樣愚蠢!還記得你上次要的那個吧?我早就幫你趕製出一把了,但我回頭就把它給扔了!絕對會!」艾克尼懊惱地大吼大叫著,一邊扯著自己的鬍鬚,看起來十分的滑稽,卻又有那麼點令人感到可憐。

  布拉哈特只好拍了拍艾克尼垂喪著的肩膀說:「但你還是成功了。」

  「成功?哈!」他旋開了那罐紅色的血液樣本,仰頭一口喝下:「真是個不錯口味的能量飲料啊?哈!」艾克尼凶狠地抹了抹嘴,將那些發出腐蝕臭味的針頭裝進了保存皿裡。

  「別說要取樣了,就算抽出那些血液來,我也根本找不到適合的容器去裝盛,所有東西碰到她的血,就像奶油一樣的化掉!太詭異了不是嗎?居然會有這樣的東西!」艾克尼誇張地揮舞著手說道:「但我是不可能會因此放棄研究的!知識之龍的傳人可不輕言放棄!但可悲的是……現階段在沒有找到更好的材料前,我也只能拔拔她幾根頭髮,做做一些根本注定不會有什麼重大收穫的成分分析,當然,那些成堆被腐蝕掉的工具也會是很好的研究材料,但這通通都比不過直接分析她的血液能來得更有收穫啊!啊!你懂嗎?這就像是我站在一個只為我敞開大門的寶庫前,而我卻連一個小麻布袋都沒有!噢,天啊!」

  艾克尼垂喪地掛著腦袋,像是連珠炮般地不停碎碎念著。他坐在沾滿灰塵的實驗桌上暴躁地晃著腳,狠狠踢著那些被他的屁股所擠落的紅色灰塵。

  以往,這裡的整潔從來用不著他去煩心,因為菲莉絲總是會把所有的東西給擦得亮晶晶的,但現在這片髒亂就好像在嘲笑著他一樣,笑他的知識理論只配和沾染著這片塵埃的一切攪和,都是過時、沒能有所突破的舊東西。

  「這代表你需要更多錢的吧?」布拉哈特一邊說著,一邊從用有著雙劍交擊打印的肉罐子所做成的筆筒裡頭挑出一支短短的鉛筆,一下一下地用指頭拋著。

  艾克尼猛點著頭說:「當然,那可是一大筆錢,運氣好一點的話可能不用這麼多,但是,鍊金術嘛,你也懂的,在普世價值上,就跟把錢和道德倫理扔進去爐子裡去燒根本沒有兩樣嘛,畢竟要融煉出真理,這兩項都是必需的東西。」艾克尼的眉頭糾結在了一塊,沉默了良久,才終於開口:「不過我不需要幫忙。」

  「不需要?」

  「比較準確的說法是,不需要你的幫忙。」艾克尼聳了聳肩說:「你和小菲如果要離開共和國去重新生活,會需要很大一筆錢吧?」

  「倒還不用到那麼多……」

  「不用嗎?你一個人的話當然不用啦!但你是怎麼想的啊?要在小菲面前把那些共和軍的鐵衛一個個給砍頭嗎?要讓她跟你一起吃那些富含營養成分的小蟲子?喝早上剛凝結起來的露水?翻過險峻的東方山脈躲避鐵衛軍的稽查?你在想什麼啊?我的朋友……」艾克尼從桌子上跳了起來,用力地扣了一下布拉哈特的腦袋:「怎麼?你他媽的腦袋是燒壞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研發一個邏輯校正器?把你的腦袋翻修一下?」

  布拉哈特倒也不生氣,只是伸手揉了揉腦袋。

  「對你自己好,就是對她好。」艾克尼聳聳肩,抱起了那個臭呼呼的保存皿,向內研究室的矮門步去:「別可憐我,這一切的阻礙都只是暫時性的……暫時性的!是啊!一座寶石礦山也要有肯去挖掘他的人它才會顯得有價值,重要的是心,而不是工具!不能抽血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能為我做的研究實在太多了,包括腦波檢測、學習行為、體質異變、藥劑試投……」

  「又或者是一個聽話的好助手。」

  艾克尼的腳步在跨過銹跡斑斑的門檻之前停了下來。

  「他媽的。」他拋下了手中的保存皿,讓那些對於一位鍊金術士來說最為珍貴的研究素材,和著玻璃保存皿一起在地上碎散了開來。他奮力地將肥短的腿翻上了髒兮兮的桌子,這才足夠到能給布拉哈特一個擁抱的高度。

  「我會想念你們的。」艾克尼用幾乎打算把布拉哈特勒死的狠勁,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拍了拍艾克尼因長期做著實驗而有些駝了的背說:「我也是,夥伴。」

  艾克尼臉上的五官通通擠在了一團,眉間、鼻頭、嘴唇都皺成了一塊,像是被人狠狠揉過了一遍那樣好笑。他一邊難看地擤著鼻涕,一邊哭著鼻子說著:「我這五十年來還不就這麼過了?鍊金術士的血液裡本來就流淌著寂寞,蘇哈瑪也是唯一一位沒有子嗣的龍族,但祂的成就卻是最偉大的……」

  「你也會的。」

  「當然!我是誰?共和國最偉大的地下發明家……呃,好吧,至少是會是南區最厲害的。」

  布拉哈特將手中的鉛筆擱在了一旁,拔下胸前的蛇形短匕,塞進了艾克尼的手中。

  「呣……紀念品嗎?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帶著會比較保險吧?」

  布拉哈特只是搖了搖頭,露出了他腰帶上整齊掛著的一排刀具。

  「嘖,原來這種東西你多的是啊?」

  「我從沒讓那把刀離開過我……」

  「是是是!開個玩笑罷了,你總不希望我一直哭著鼻子向你道謝吧?」艾克尼用力地抹了抹臉,頂著紅腫的鼻頭大笑著:「我的研究可是不能停的!我們就別再浪費彼此的時間啦!外頭還有個小姑娘在等著你呢,哈哈哈!」

  在艾克尼的聲音還沒消失之前,他那嘴大鬍子就已經先消失在闔上的自動門後頭了。

  果不其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也立刻響起。

  「爸?爸!」

  『真是活見鬼了。』布拉哈特的心中喃喃道著,但還是將正不斷砰砰響著的實驗室大門給打了開來。

  只見一個盤著頭巾的少女,正將拳頭高舉起來,準備將布拉哈特的胸膛當作剛才的門板一樣用力砸下……但那也只是正準備而已,她那顆不怎麼令人生畏的拳頭就和她的人一樣,呆呆地楞在了那裡。

  「怎麼了嗎?」見菲莉絲遲遲沒有開口,布拉哈特只好率先打破沉默。

  「呃……我聽到……玻璃的聲音……就……」

  聲音?

  布拉哈特瞥了眼天花板──大概是通風口吧?她居然能聽到這麼細碎的聲音?

  他陷入困惑的臉也禁不住地板了起來,但這可沒讓他忘了正事。他點了點頭,向著菲莉絲問道:「帳簿呢?」

  「帳、帳簿?我還沒整理完,就快了,我只剩艾克尼叔叔的實驗室帳本,只差一點點,但是還沒……對不起。」她低下了頭,為難的將手中那本厚厚的帳冊交了出去,就像是裡頭寫著什麼令人不堪回憶的東西一樣,這讓菲莉絲的手也躊躇了起來。

  「妳做得很好。」布拉哈特爽快地接了過來,立刻隨意地翻著。

  一個個纖瘦的字體在不斷奔走的書頁上舞動著,每一頁都註滿了各式各樣的條目和數字,但卻不會顯得紊亂難辨,在其中自成了一套秩序,不難見得編寫著在其中所下的苦心。

  「真的很好。」

  「真的?可是我還沒完全整理好……」

  「夠好了。」布拉哈特單手闔上了那本厚厚的帳本。經過簡短的過目,他已經約略記住了裡頭大部分的內容──就像菲莉絲所說的,好像真的沒有理由需要他再拚死拚活的去賺錢了,他們已經夠有錢了。

  「快去休息吧。」他捏了捏菲莉絲有些緊繃僵硬的肩膀,推了推她說:「快去吧。」

  菲莉絲本來還想搖頭,但一個大大的呵欠卻立刻阻止了她。

  她才剛熬了兩天夜,不眠不休的照顧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現在又一口氣專心致志地整理出了上百頁的帳冊,這種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折磨,換作是一個成年人也會吃不消的吧?

  「哈啊──好吧……那我就先稍微休息一下,一下下而已喔……」菲莉絲彆扭地噘著嘴說。

  「快去吧。」布拉哈特輕推了推她的腰,菲莉絲這才蹣跚地步去。

  他倚著桌沿,細細翻弄著被鉛筆戳得發皺的內頁,但他卻沒有仔細地去看,只是隨手翻著,聽著那紙頁劈折作響的聲音,讓思緒隨之擺動。

  這些錢足夠他們換上一個新身分,坐上共和國的豪華飛船前往東方,買下一片有小溪流經的谷地,在溪旁蓋一棟好看溫暖的小磚屋,然後將整個溪谷都種滿黃澄澄的穀子。

  他從此不必在生與死之間掙扎,他再也不用連回個家都得偷偷摸摸的,他可以扛著鋤頭,揹著從山谷洩下的斜陽,在他親手鋪成的石子地上烙下一個個濕潤的腳印;他可以在染著爐灶溫暖光芒的小屋吃完晚飯後,帶著菲莉絲一起認識天上的每一顆星星,而不用擔心那些嗜吸人血的蟲子或是兇猛的毒蛇;他也可以在用整座山圍成的後院裡頭放養著動物,菲莉絲一定會喜歡的,也許他們可以養一頭聽話的幼龍!

  對他來說,這大概是他人生最好的結局了吧?甚至有些太過美好了,美好得令他這雙習慣了深淵的眼無法直視。

  缺憾?當然還是有的,就像把刀,隨時插在他的心頭上,但比起他能得到的一切,這並不算什麼。

  「呀、呀啊……」

  『牙牙』正歪著頭,透過實驗室的玻璃帷幕,用好奇的眼光望著布拉哈特──縱使他沒多久前才幾乎想殺了她,但孩子的優點就是總會很快地忘記那些討厭的事情。她不斷地拍打著實驗室的機械門,一邊發出了和她名子一樣的叫聲。

  其實他心底明白,根本就沒有人會記得他的失敗,正如整個世界不曾記住他那些輝煌,血之心之所以出名,那神秘的氛圍佔了絕大部分的功勞。

  一個於紀錄之中未曾失敗,卻也未曾成功的刺客,怎麼能夠不出名呢?

  他按著有些發疼的腦袋,試著安撫螫伏在腦門內躁動不已的血管。

  有些問題,只要不去注視它,它就等於不存在。讓什麼刺客的驕傲通通見鬼去吧!根本就不曾有人在乎這些,因為根本沒人記得,就像這個可憐的女人一樣,一切都只是庸人自擾而已。心上的那把刀是他自己插上的,也只有自己才能拔下。

  這不就像他以前口中『腦袋被太陽曬昏的傻子』一樣嗎?

  真是蠢極了──他現在同樣也這麼認為,但他卻不再那麼鬱悶,甚至有點樂觀其成。

  「呀啊?呀!」

  那扇機械門忽地彈了開來,本來貼在門上窺探著的牙牙,頓時失去了能夠依靠的東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但她並沒有如之前那般的嚎啕大哭起來,而是不解地望著四周,就好像剛才那扇門是憑空消失的一樣。

  「呀?呀呀?」

  他無法理解,菲莉絲究竟是懷著怎麼樣的一個心情,才能對一個陌生的人伸出如此友善的手,甚至不惜與她的父親大吵一架,只為了她認為好像是對的,事實上連她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的事情。難道她根本就不害怕自己的好意被踐踏嗎?難道她從來就沒想過他們根本就對這種恩賜不屑一顧?但不管是送肉罐頭給貧童們還是阻止自己去殺了牙牙這兩件事情上,菲莉絲都一再地證明了自己才是對的,這就讓他感覺自己以前幾十個年頭像是白活了一樣,不斷地顛覆著他既有的看法。

  「來吧。」布拉哈特在不停地用指甲刮搔著地板灰垢的牙牙身旁蹲了下來,為她擦了擦臉,將這個大孩子給扶了起來。

  如果想要明白,就得去嘗試,對吧?

  他領著這被關在不屬於她身體裡頭的孩子,一步一步謹慎地跨著步伐,認識著她新生的身體。他大可直接將她抱起來,就像他對付森夏那樣,將牙牙給塞回他認為她該待著的地方,但他想以菲莉絲的步伐,以她的角度去試著重新理解世界……那是作為一個新生的布拉哈特,所應該理解的一些事情。

  「呀呀!」她忽然高舞著沾滿紅色銹灰的手,使勁地掙扎著,但就算布拉哈特不出上什麼力,那臂膀也像是個鐵柵欄般的堅實。

  『搞什麼?』布拉哈特在心中皺起了眉頭。但如果是菲莉絲,她會怎麼做?

  「呀啊……夏……小夏!」

  小夏?

  他順著她掙扎的方向看去──那隻紅毛狐狸娃娃正落在剛才她摔倒的自動門旁。

  布拉哈特頓時會意過來,對著牙牙那對急切的雙眼說著:「別急。」

  它叫做小夏嗎?很像是森夏會取的名子吶。

  「妳的。」

  布拉哈特拍了拍上頭沾上的紅灰,才將小夏遞了出去,霎時間,牙牙也立刻撲了上來,但並沒有先前拿著刀子死命地直往他脖子上扎的那股狠勁,只是一把搶過小夏,緊緊摟住了它的脖子,憐愛地用白淨的臉輕蹭著上頭的紅毛。

  她的眼中沒有那股自哀傷的深淵中勃發的怒火,也沒有誓言要將眼前的一切撕咬殆盡的瘋狂,就像那頭猛獸根本不曾存在一樣,她被賦予了一個孩童的名子,她也彷彿藉此在混亂中找到了這個破碎的自己應該擁有的樣子──一個孩子。

  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至於那之後的事情,就是艾克尼要去煩惱的了。

  他拍了拍腿上黏滿的紅銹,長嘆了口氣──到頭來,他還是無法理解啊。

  就在他決定離去時,牙牙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張著嘴,就像是大口大口地將空氣中一個個無形的字詞給含進口中,再將它們給用力吐出來,艱難地將這句被嚼得破碎的一段話給說出口。

  「呀啊……牙牙謝……謝……」

  她用力地吞了口口水,用指頭戳戳自己和小夏,再指了指布拉哈特的胸膛。

  「你。」

  布拉哈特怔怔地楞了會兒,便撒手轉身離去。

-.-.-

  殺手──或刺客,這些神秘的傢伙自然是殺人的行家。既然是殺人的行家,那自然也會是保命的專家,生與死,就像是硬幣的正反面,想要掌握住它,就得將它給牢牢實實地握在手心裡,不可能只握住雙劍而不握住數字,也不可能只握住數字而不握住雙劍上頭的旭日。

  殺手──或刺客,工作上的本質是一樣的,都是殺人,但殺手之所以被稱為殺手,刺客之所以被稱為刺客,那之間的分歧點就在於『過程』。

  過程,這永遠是最重要的。有些傢伙覺得過程只是過程,結果就是結果,那些不懂得生與死藝術的人,他們就僅能屈居於二流。

  過程永遠就代表著結果,但若強制要將凡人對於結果的定義套用在他們身上,那結果永遠就只會有一種──死亡、消失,愛怎麼稱呼它都行,沒有別的,目標在刺客與雇主交易達成的那一瞬間就消失在世界上了,打從契約成立的那一瞬間,目標就成了『死人』,所以『結果』根本就不重要。

  結果他的死人剛才居然還在跟他道謝?世上最諷刺的事也莫過於此了吧?

  布拉哈特的身影轉瞬便消失於銹紅的廊道上,若不仔細去瞧,還會以為他就真的這樣憑空消失了──但他其實只是翻進了暗室而已,回到那個他很久沒有回去了的房間。

  房間,他一直都有一個自己的房間,但從來只用作為一個小倉庫來使用而已,專門用來放那些沒有重要得得隨身攜帶,但卻又不願意隨手亂扔的東西,不過並不多,因為它真的放不下什麼東西。

  染著紅灰的燈泡就像是倒吊在樹上的蟲蛹一樣,藉著低矮的天花板上頭一根細長的電線垂吊著,在這幾乎只要輕晃一下就會撞上邊壁的狹小空間中驚險地晃盪著。

  他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回到這裡來過了,除了那意外的幾天以外,他幾乎是將其他時間都灌注在了工作之上──事實上就算是平時,他也並不常回來這裡,因為世界上總是有仇恨,有恨的地方就有殺戮,有殺戮的地方就有他們。

  儘管如此,但那鋪上的厚被仍舊蓬鬆鬆的,一把把樣式多變的刀具與書冊也都整齊地依著一種特有的別類法排排列著,上頭不見任何一絲這裡應有的銹紅色灰塵,也沒有那終年不散的陰濕霉味,就像這個房間的主人才剛打理好這才離去似的,空氣中隱約聞得到一股髮香味。

  真是個固執的孩子呢……但他也多多少少能夠體會這種執著。

  他的手指摸上了牆沿那片凸起的部分,輕輕一按,整個狹小的房間頓時便染上了一圈暗黃色的金冠。隨著燈光的打亮,他的床鋪上頭也有個小東西自黑暗之中顯出了身影。

  「特意想看我出醜嗎?」布拉哈特將身子放倒在那床棉被上,將那東西舉至齊眉,與它空洞的雙眼對視著:「盡管笑吧,你早就知道了吧?」

  它沒有回答,但是那嘴角所揚起的奇異角度,卻讓人無法看透它的思緒。它究竟是在為誰而笑,還是在為誰哀悼,又或是為了什麼而怒不可遏,還是──它根本就無動於衷。

  完美的觀察者,莫過於此。

  它藉著他的雙眼看遍了黑暗,看遍了生命的終結,與他一起踏著鮮血沖洗而出的大路默默前行著。他賦予了它靈魂,而它也為他發聲,代他記錄著這一路上的所有,記錄著憤怒,記錄著癲狂,記錄著恐懼──記錄著絕望。

  他的手指輕探著面具的周圍,然後在邊緣一小片硬塊上頭停了下來。

  喀喀。

  「不!求求你!不要!」「混帳!你說什麼?竟敢威脅我?」「哈哈哈哈!來吧!人類阿!終有一死的啊!」「我還有孩子啊!放過他吧!」「別動她!」「不……不!我的愛!」「你……會放過我嗎?」「錢!我有很多的錢!你意想不到的錢!」「賭上雙生子的榮耀,我將會和你正大光明的決鬥!」「可以讓我觀察一下那個微型錄音器的水晶矩列嗎?」「所以我會死嗎?能不能讓我在海洋之母的擁抱中死去呢?」「大膽!你知道你是在和誰說話嗎?蛆蟲!」「這是遊戲嗎?」「有自信能追得上風之子的話,就來吧。」「不、不是吧?我要死了嗎?」「噢,這真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幫我和我的小陽說,我愛她。」

  他再次輕壓了下按鈕,暫停了回放,回憶的潮湧令他的腦袋有些脹痛欲裂。每一段帶著沙沙聲的錄音都代表著一條生命的消逝,代表著一條生命燃盡所有而生的光輝。他一直隨身帶著這副面具,他不記得開始為什麼會請艾克尼為他裝上這個小錄音器,但久而久之,錄下每一個人臨終前掙扎的呼喊也就成了他的習慣。

  習慣,這種東西真可怕,總是不知它從何處而來,卻又如此根深蒂固。

  或許是他試著想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留下些什麼吧?雖然刺客會去在乎這種事情是很怪異的,但只要是人,多少都會在乎人們對自己的足印所下的評價,除了那些純粹以此為樂的人──他不否認他十分衷於欣賞雙子神所賦予的生命之美,但他並不是所謂的狂信徒,他一直是個依從著理性,實事求是的人,也正是如此,在片刻歡愉過後,伴隨理智而來的那股空虛更是顯得龐大。

  他比他想像得要在乎得多了,就算沒有人會知道,他還是很在乎,或者該說,就是因為不會有人知道,所以他才更在乎……因為他自己給自己所下的評價,就代表了所有,而他所犯下的錯,更是直截了當地從根本將他的過往給全盤否定了。

  還有機會的吧?

  不,他在想什麼?比起他能得到的東西,這點屈辱那算得上什麼,尊嚴、名聲,那可不是能夠令他獲得美好的東西,他可是再了解不過了,只有真真實實地握在手心中的東西才是真的。

  他希望能一直握著她的手,感受那股朝陽所帶來的溫暖,但他現在如果放開手去重新捉住那沾滿罪惡的刀柄──只為了那虛幻飄渺的名聲,他還有機會重新去握住那道陽光嗎?這個但書背後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是他承受不起的重量。

  理性,對刺客來說,理性才是一切,只有能夠握在掌心中的東西,才是真的。

  「去他的理性。」

  他用力地將手中的面具揉成一團,扔向房間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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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好沉重的內心獨白0.0?不良讀者又來了...不要巴我=0=

牙牙就是最好容器,艾克尼不需要布袋,因為他擁有整個寶庫!YA~

我還是不懂殺手跟刺客的差別...感覺刺客都來陰的,荊軻刺秦王!好吧,我才是來亂的。

09-29 13:19

InDer
恩…了解!09-29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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