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夜中的龍之子 - 心之炎】
第九章-味道像雞肉,口感嘎蹦脆。
「嗚……」
身體被手拎著,口中被灌入大量的鮮血,破破爛爛的身體逐漸恢復著力氣。
夏洛特把我摔在地上,不顧被我開了兩個洞的左手正在流血,轉身面向那冰凍的惡魔。
我跪在地上,抬起倒地的緣湘,摘掉她的夜視鏡,按住她的傷口,盡己所能的為她止血。
那一身淡藍色的睡衣兩腳下的夾腳拖,那嬌小而無比強大的背影,現在前來助陣了。
「咱之前不除掉你果然正確的,多虧這樣又能看到泰峰他痛苦的神情了,真是太美妙了!」
她做出擦拭口水的動作,從文句中看來是對我在說話,但她現在所說語言卻又提示著我並非如此。
她說著流利的原初語言,就如同對面的惡魔一樣。
「妳……妳是怎麼進來的?我應該已經限制妳不許進來這世界了!」
不只是我,連惡魔都對她的出現萬分訝異。
「這個新世界的法則是不可違抗的呢,但你當初又是怎麼成功掌握這個世界的呢?那個半截人不小心依照小說創造出來的世界原本可是不容許殭屍以外的東西侵入,你花了兩年時間才將自己吸附在這個世界,之後又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附在殭屍身上累積力量,直到泰峰他炸碎了一堆殭屍,你才能得到現在的力量和權限啊。真是有毅力,給你拍拍手。」
兩年?
也就是說兩年前這個世界就存在了嗎?
夏洛特什麼都知道,但一貫的什麼都不阻止。
「妳的意思……是不可能!妳用了幾天時間就達成了我兩年才辦到的事情嗎?我誕生至今將近兩千年,所累積的知識無數!然而妳……」
「真抱歉啊,咱才三百多歲呢,就這麼輕易的超越你啦!還有,正確來講不是幾天而是五分鐘。」
算了……我懶得吐槽了,我想我總有一天會對特彼斯之女的各種外掛能力不再訝異了。
「不過咱還是會給你一次機會,看是你自己回到地獄去,還是要在這裡被咱給消化掉?」
夏洛特說著的同時,雙腿變形蠕動成了一顆顆巨型的肉瘤,肉瘤中長出了數條觸手,觸手末端上又長出大嘴,滿口利牙的大嘴內伸出了淡藍色的舌頭。
「區區吸血鬼!看著吧!我現在已得到不會畏懼於妳的力量了!」
冰凍的鎧甲騎士撿起地上的魔書,翻開的同時,方才那個會打雷的鎧甲騎士朝向夏洛特衝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洛特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大笑出來,數支觸手迎向對方,在那個鎧甲騎士還來不及發出半點雷電,它的一切都被吞進了觸手的嘴內分食。
材料、魔力、連同內在的所有能量都完全吞了,根本不可能再修復。
「這……不是閃族語?也不是原初語言?世上竟有我不明白的語言……」
「嗚噗噗,怎麼了?拿書中的知識對付咱啊?惡魔要拿它來對付咱?呵呵哈哈。」
夏洛特揮動手臂,十幾根木樁從惡魔的腳底竄出,惡魔以超常的速度閃開它們後,雙手劍揮出將它們一齊斬斷。
「別得意,我能解析出那邊那個凡人的異教神權限,也一定很快可以學會這本書的語言。」
「噗哈哈哈哈哈!你可以儘管試,噗噗哈哈哈哈!」
我明白夏洛特為什麼會這樣大笑了。
看來我搞錯了一個大前提,即使是惡魔,若沒有被選上也無法看到裡面的內容。《羅潔艾爾之書》就是這麼個犯規東西,連夏洛特也被它的保護措施隔絕在外,而我先前居然還想著把書交給惡魔祂就能掌控這世界,真是太蠢了。
仔細想想,《羅潔艾爾之書》本來就是天使寫給凡人亞當的書,而在這之後也從沒聽說過這本書被凡人以外的存在使用過,包括猶太傳說中是它劣化版的《所羅門王之鑰》也是如此。
也就是說《羅潔艾爾之書》也很可能是為保護凡人而問世的著作。
專屬凡人的魔書,只會選擇少部分的凡人,除此之外的存在都別想染指嗎?
我只能說Good job了。
不需要意外,畢竟傳說中第二位墮天使就是因為過於同情凡人而墮落。
「是啊,泰峰君想得沒錯,你明白了啊!但這麼簡單的道理,對面活了快兩千年的傢伙還沒搞懂呢!嗚噗哈哈哈哈哈!」
她只有頭一百八十度轉了過了過來,還邊大笑邊露出藍色的舌頭。
我說妳這樣真的很噁心啦不要這麼做了!
「……不要有吸血鬼。」
惡魔喃喃念著這些。
不過毫無變化。
照祂所說的話,我也早該被趕出這個世界,可不論我和夏洛特都還留在這世界裡。
「啥?No more圈圈叉叉的,他以為他是緋紅女巫嗎?」
我說,美漫的梗大部分這片土地上的人都聽不懂的喔。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作用?我應該已經掌握了將人踢出的權限了啊!妳就算了,為什麼連那邊的小吸血鬼也……!」
「是啊,為什麼呢?你猜猜看?」
接著,夏洛特膨脹了。
美麗的外表被從內撕裂,爆出鮮豔的血花,原本的肉體好似繭一樣,破繭而出了一隻「蝴蝶」,將充滿血肉和觸手的「繭」留在原地。光輝的「蝴蝶」從中誕生,張開那對純白的羽翼,散發著腥紅的氣息,穿著只有下襬的衣著,露出雄性的健壯上半身,祂沒有頭卻頂著光環,像是被火燙傷一樣的扭曲右腕上,伸出一件吸血鬼絕對不可能掌握著的東西。
那是一把發出白色光芒,充滿密密麻麻刻紋的劍,看上去一點也不帥氣,反而很俗艷。不過稍微有點理解力的人都明白,那把劍當中蘊含的能量絕非吸血鬼這類邪物可以駕馭的,反倒是我們這類東西的剋星吧?
我一看就明白那是什麼東西了。
聖劍翼人。
夏洛特與我提過的她其中的一個形態。
身為吸血鬼的原本她並沒有這種形式的力量,直到她為了令自己的變化能力更上一層樓,拼死一搏吞下了黑十字衛隊召喚出的三名天使,自此她得到了祂們的力量。幾年後便已凡人之身升格為神祇了,代價則是幾乎失去了身為人類時的記憶。
不論是身為神祇或是身為吸血鬼,夏洛特都還很年輕,平時她化身為十六歲的模樣生活也不全然是種欺騙。
可又為何會擁有此等力量?
只能說,或許這世上真的有天才存在。
「神之力……吸血鬼怎麼可能被允許擁有這種力量!我不相信!這太離譜了,我花了兩百年才將書運來這座祂的力量無法干涉的蠻荒島嶼!潛伏了三百年終於等到能喚醒它的人!今天終於真正碰觸到了這本書!難道還是栽在祂的手上嗎?這不公平!別開玩笑了!我絕不會失敗!絕不會被送回地獄!」
「你錯了,你不是栽在那個什麼事都不干涉,教徒卻自己意淫祂早已安排了一切的邪教神手上,而是栽在咱手上。」
聖劍翼人發出了低沉的雄性聲調,在我聽到拍動翅膀聲音前消失在我的面前,在移動的軌跡上留下一道白煙,劍已落在惡魔的劍上。
也就是說,那個惡魔有能耐擋下夏洛特的一劍?
「都是你的錯,把咱精心安排的真實系小說搞成超級系小說了。」
聖劍翼人嘲諷著,惡魔則一聲怒吼將祂推飛了起來!
「別小看我!就算我得不到書的力量,現在的我也不會輸給妳——不要有神之力!」
在惡魔這麼喊著的同時,聖劍翼人手中的劍失去了光芒,惡魔再對祂連吐兩口冰息,祂的雙翼都被凍成了冰塊。最後,惡魔飛起,將在空中無法移動的聖劍翼人連人帶劍一分為二。
不論是誰看到都會大呼漂亮的連續技,居然這麼輕易就殺了夏洛特,該說不愧是累積千年的戰技嗎?
「妳太大意了!吸血鬼!」
不過,我記得夏洛特還有超多條命的。
從正中央被剖成兩半聖劍翼人發出了笑聲,像是時空逆流一樣的再生恢復了,白色羽翼的冰也隨之熔化,斷劍連環猛戳著剛把祂砍成兩半的對象。
那不只是力量與速度而已。
以腕力來說,聖劍翼人輸給了那惡魔,這點剛才已經證實了。但祂在空中施展的劍技令人目瞪口呆。沒錯,祂只是拿著斷劍戳而已,而當中被我看出來的不同戳法就有三十二種,祂所施展出的劍技一定比我看到的更加複雜,複雜到連能斬落超音速鐵塊的惡魔也難以招架,甚至緩慢退往地面。
我看奇幻小說最討厭看到拿劍的主角了,尤其是那種強調劍技多精妙多精妙的,還好現在的夏洛特沒有臉,不然我絕對會不知不覺開始討厭她的。
「嘖!要有另外兩個我!」
鎧甲武士的數量忽然變多了,一個變成三個,聖劍翼人這下變成一打三,沒過十秒又被砍成了變成了血肉碎片。
「神之力被封鎖就沒什麼了不起了!」
「唉,這樣的話的確打不過啊。沒辦法了……要有神之力!」
像是模仿著惡魔,夏洛特也不知為何能行使這個世界的權限。
「該死的!原來妳是那樣進來的嗎!」
天空落下了刺眼的白色彗星,將三尊鎧甲騎士擊落,還留在地面上的血肉殘骸同時也像是有意志般飛撲了出去,惡臭汙血中冒出無數食人魚,那肯定不是什麼普通的食人魚,不然那些連子彈都傷不了的冰才不會像那樣被輕易咬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靈魂!這些食人魚竟然正在吃我的靈魂!妳到底是什麼鬼東西!要、要有另一個我!」
三尊鎧甲騎士剩下半尊時,惡魔像是緊急脫離了那祂那物理形態,又以權限製造出了一尊鎧甲騎士——遠在兩百公尺以外的地方。
「咱給過你機會,只是你看起來很想被我消化掉。」
看來夏洛特不打算讓祂回地獄了。
白色彗星轉了個彎,朝惡魔新生的位置砸去,我沒看清惡魔有沒有閃過那擊,但彗星的確在地上種出了個巨型蘑菇雲,隨之揚起的氣浪與碎石,摧毀了我眼前所能見到的任何東西。
面前立起一道半透明紅的屏障,免於受到衝擊,夏洛特看來並沒有因為戰得太開心忽略掉我,稍稍有點欣慰?
「……我絕不會在這裡被打倒,絕不!要有另一個我!」
看來惡魔還沒被幹掉,繼續行使他的權限,怒吼聲連隔這麼遠都能被聽到。
「你確定只要有另一個你?一個就夠了?不來一千個?一萬個?一億個?一兆或一京個?」
「如妳所願!要有一京個我!」
一京,十的十六次方,遠比兆還大的數字。
天空頓時轉暗,變作令有密集恐懼症的人們感到不適的景像,接受了夏洛特的挑釁,惡魔再次行使權限,我不清楚那是不是真的有一京個鎧甲騎士,但它們現在塞滿了整個天空,令原本充滿光線的藍天充滿密密麻麻的惡魔身影。
它們在下瞬間就發出火焰與電擊摧毀了夏洛特在地面上留下的殘骸,以免它再發出可怕的食人魚。這是正確的戰略思維,但是——
「啊?才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會叫出更多呢,一那由他、一不可思議,或是一不可說不可說不可說呢!啊,那肯定沒辦法裝進這新生世界了!」
女性的聲音在空中迴盪,嘲笑著。
下一瞬間,我又見識到了她的厲害。
數十條長著巨嘴的粗大觸手在空中浮現,當我意識到時,它們已經開始咀嚼無法計量的惡魔軀體,淡藍色的舌頭像是感到美味的滴著櫻紅色的口水,當口水落在地上時——
大地被汙染了。
受到剛才原爆般的衝擊,地面除了粉末和碎片外幾乎不剩其他東西,因此更容易看出來,某種汙穢惡毒的能量透過口水滲入大地,我立刻聞到了股焦灼與腐爛混合起來的味道,接著就以口水的落點為中心,大地緩緩的變成黑色,向外擴散。
巨嘴在數不盡的惡魔空中開了個洞,我以為從中會透出先前惡魔叫出的光線,然而透出的卻是腥紅色的光芒。
「──動不了!妳做了什麼?吸血鬼!」
我聽到了惡魔的聲音。
除此之外,還有那熟悉且褻瀆的可怖吼聲。
在大半的惡魔被吃掉後,我見到了,那長滿大大小小不同顆眼珠,黑色的肉球。
那正是在學校廢墟那時,我和緣湘所共同目擊、那撼天動地、神話般的身姿,夏洛特最強大的形態。
「雖是那麼說,就算你真變出更多分身也不可能戰勝咱,畢竟只要看到咱這化身你就動不了了。那麼,多謝款待了。」
巨嘴繼續啃食著惡魔,靈魂、力量、知識,一切的一切。
「這種感覺是……死?我居然會死?惡魔竟然會死?哈哈哈哈哈哈!妳……妳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用擔心,你不會真正意味上的被消滅,只是意識被抹消,力量、知識、記憶,全都歸咱,與其他四億四千三百九十九萬九千四百八十八個個體一樣,成為咱的一部分永遠的活下去喔。」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真是可悲的存在!」
惡魔像是明白了什麼,開始大笑了出來。
「所以妳才會逃到這種東亞的蠻荒地帶!所以妳才總是不干涉許多事情!不論妳是如何的真心想保護他們!擁有奪取其他存在一切能力的妳將永遠被其他凡人視為威脅!很可惜,妳的力量太過強大!知識太過淵博!天資太過聰穎!永遠不會被其他凡人所接受!永遠不會得到凡人所擁有的幸福!披著強大力量的裝甲,內在卻只是個渴望幸福的小女孩!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好吧!我就永遠成為妳的一部分,永遠在旁嘲——」
夏洛特沒有回應祂所說的話,只是無語地啃下了最後一口,對我們造成這麼多麻煩的惡魔,終於被夏洛特給完全擊敗了,一點也不剩。
我面前的屏障被撤除,空中的肉球開始縮小,天空從紅色變回藍色,最後那長滿眼睛的肉球化作了人形。落至地面,那頭銀髮正是我所熟悉夏洛特。
「好啦好啦,吃飽啦吃飽啦,回去囉!」
夏洛特瞬間移動到了我的面前,懷中還抱著魔書,笑著說。
「我不會把夏洛特視為威脅。」
我說。
「……你也是唯一不把我視為威脅的東西了。」
我想我現在應該立刻給她個擁抱來安慰她才對。
既然惡魔都掛了,我最好趕快回去請嚴品山和我共同研究怎麼關閉這世界了。
「你還在想那種事情嗎?泰峰?」
她半瞇著眼睛,對我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
「想這種事情……有什麼不對嗎?」
真沒弄懂她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難道你在看了剛才那場戰鬥後還沒有發覺嗎?我究竟是怎麼進來的?為什麼那個惡魔花了兩年的時間才進到這個不允許惡魔進入的世界,而我卻只需要五分鐘就進來這不允許我進來的世界了?又為什麼我會擁有不允許惡魔竄改部分世界規則的權限?為什麼我的權限比祂更高?你說呢?」
難道。
不可能!夏洛特妳──
「你已經失敗了,泰峰。」
夏洛特打了個響指,我們隨即回到原來的世界,回到原來的醫院裡。
「但是沒有關係,我已經依照你的想法,把這個世界修改成沒有殭屍的無害世界了,再過三天,它就會完全無力化並消失吧,你現在當務之急讓你懷中的那女孩接受治療。那個小巫師也正在接受治療。」
……所以,哈里斯還活著,即使目擊了那種東西,看起來完全沒救了的他依然活了下來,而且早先一步到達了外面的世界,達成了他的目的。
然後──我的目的失敗了,正因失敗了我才撿回一命。
「他的右手被炸斷,以現代的醫療技術無法恢復,他將獨臂一輩子。你對他造成的傷比惡魔對他造成的傷還重。」
我曾對那個男巫哈里斯施展過兩次魅惑,一次是讓他要殺嚴品山時把自己的手給廢了,另一次是脅迫他幫助我時給予暗示,令脅迫的成功率提高。
沒錯,我早就魅惑他令他對嚴品山施術時,把火球往自己的右手丟過去。
結果這點小聰明還是無法阻擋他的正義嗎?
「杜攝沒有試圖阻止他嗎?」
「杜攝不會阻止他朋友的意願。那個邪教的半截……不對,是嚴品山,他是自願這麼做的,自願獻出自己來救你一命,那個小巫師給了他一刀,而我吞吃了他的屍體,因此我才能來到這裡。他是因你而死的,泰峰。」
啊?
自我犧牲?
這麼偉大的情操?
世上真的有人願意這麼做嗎?
那我先前所作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把憤怒之火又該往何處去發洩?
善者當生,惡者當滅。
果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嗎?
「我不能說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你只是在嘗試做正確的事情。」
※
「站住。」
我在數小時候哈里斯的手術結束後,跑到了他的加護病房前。立刻見到了試圖阻止我的某人。
阻止我的人是杜攝,他維持著一張撲克臉,擋在病房門前,像是對這件事情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媽的,他不去阻止別人殺掉他的朋友,反而來阻止唯一一個願意為他朋友復仇的人。
「不管你怎麼想他的,他救了你一命。」
「你不該讓他這麼做的。」
「不那麼做的話,你就會死。」
「所以怎麼著?你就讓他這樣殺死你的朋友?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很親密!但他可是你從高中時就結交的朋友啊!你怎麼就能眼睜睜看著這麼一個無辜的人死在你面前而你卻他媽的無動於衷!」
「那是他自己的決定,他用自己命換了你們的命。」
「對啊!他是想這麼做!但你他媽的難道不會阻止他嗎?」
「他犯了錯誤,他把路邊撿來的危險書本上的話當作是胡言亂語去施行,間接造成了這場災難,有無辜的孩童還為此死亡,如果他願意贖罪並停止這一切,我又有什麼理由去阻止他?」
杜攝做了個深呼吸,又說:
「……犯了錯就要受罰,這是真理。」
在說出這句話時,那張撲克臉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在忍耐。
雖然他是這麼認為的,也正在強迫自己這麼認為,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在忍耐。相比之下不懂忍耐而在醫院大聲囔囔的我簡直像是個小屁孩。
不過……就算是無理取鬧,我也不覺得我有錯。
在許多時候,小屁孩未必是錯誤的。
「你在忍耐吧?你心底完全不是那麼想的,你超不爽他的作法,但卻又強逼自己接受,逼自己去認為這是正確的!」
我說。
「……不,沒有這回事。」
他否認的同時表情變得猙獰,卻又在一秒之內換回了那張撲克臉。
「你在說謊,就算像我這麼笨的人也看得出你在說謊。杜攝,你平時的謊言說得天衣無縫,可現在看來卻爛透了。你臉上寫著『我很後悔』,早知道事情演會變成這樣,卻不去阻止,現在他都偉大的獻身了,你才在這裡拼命對自己說:『喔,我不難過,這是正確的,這是正確的,什麼嘛,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命嘛!』,你現在腦海裡一定這樣不斷自我催眠吧!」
「……。」
杜攝沒有回應我的話,看上去卻明顯在瞪我。
但是我還是要說。
「所以讓開!你不想解決他的話,就由我來!他給了嚴品山一刀,我也來給他一刀!」
下一瞬間。
「呃……!」
頸部被掐住,身體被提了起來,腳踏不到地板。
我好歹也有六十幾公斤,他到底怎麼只用左手就把我全身抬起來的?
「你這白癡!他救你一命不是要讓你變成和我一樣的殺人兇手的!你不珍惜自己性命就算了!但不要把他的犧牲就這樣給白費掉了!」
硬裝出來的撲克臉終於完全崩潰,憤怒全從五官中傾洩而出。
「So What?如果我現在動手的話,不過就是會變成和你一樣。你也說過我總有一天會和你走上相同的道路的!那不如現在就……」
「我是說過!但我絕對不會讓你變成我!為了他我絕不會讓你弄髒你的手!他出生時就有雙畸形的腳,大半夢想與工作都因此擦身而過,一生可以用庸碌無為來形容,想找工作總因為殘障的關係失敗,報社和出版社也從沒採用過他所寫的文章。但他現在感到自豪了!他高興地哭了出來說:『人生接近盡頭時終於能幫上別人的忙了!不再是那個只能靠別人幫助的半截人了!他是能幫助別人的嚴品山了!』」
「……所以我才捨不得啊。」
我說。
杜攝聽了我的話,雙眼無神地輕輕把我放了下來。
我不是不懂兩害取其輕的道理,但我就是不爽這些。
命運就是這麼喜歡開人玩笑,讓一個人最後才能發出那一小點光芒。
真正正當的行為一直無法被實行,這個世界太多次用著兩害取其輕的方法運作,所以我才不爽。哪怕有一次也好,我希望正當的作為能夠被實行,而不是總是兩害取其輕,否則的話,凡人的世界將一直是這鬼樣子,將一直是令人恐怖的直發抖、那令人厭惡的巨型鬼屋。
這無關於常理,而關乎於正義。
對,正義。
沒什麼不敢講的,就算它是個成腔濫調。
我和杜攝不會把正義二字掛在嘴上,是因為世上大部分把這兩個字掛在嘴上的不是假以正義之名幹盡壞事的邪魔歪道,就是不了解正義重量的幸福孩子。
嚴品山被殺害、被吞噬,自此消失並人間蒸發,醫院方面可能一開始還會試圖找人,四十八小時後就會通報給警察變成失蹤人口,而這些失蹤人口警察從來不會去找也不會理會,反而還會嫌業績被失蹤者給拖累。然後,這個曾經叫做嚴品山的人,就將這樣被遺忘,再也沒有人會關心他。
他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影響過別人,鼓勵過別人,笑過,也哭過。而恐怕是想證明自己曾經留在過這個世界上,他也寫了不少文章,就為了讓留下自己生命的痕跡。
可是。
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寫作。
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個半截人。
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他一個得癌症。
他還不是最慘的,所以不會有人搭理他。
世界的運作方式就是如此令人想罵髒話的無情,人們從不會理會一個少了半截身體,連螺絲釘都稱不上的傢伙的死活。
簡直太過分了,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理所當然的常理,過分殘酷了。
所以我才會感到憤怒。
對無意改變這一切的世界。
對無力改變這一切的自己。
我都感到無比的憤怒。
是啊。
這就是我的心之癌啊。
如同癌症一般,無藥可醫、不可逆轉,甚至可能會在未來殺死我的天真價值觀。
可是我不認為我有錯。
就算被它殺死我也不會後悔。
「罷了,我就暫且放棄吧。」
我說。
反正還有很多機會。
畢竟書還在我們手裡,等他康復後,一定會來主動找我們的。
事情看似已經結束了,實際上還沒。
我會等著你的,Mr. Harris。
現在,開始準備下一場表演所需要的場景吧。
造主她一定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