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雷蒙德的意思,這場賠罪性質的晚餐約會將在四天後舉行。
若是照凡妮雅絲的要求,其實應該是約在當天或隔天晚上。起初雷蒙德也同意──這類突如其來的邀約在禮儀上是得配合對方時間的──但在一陣攀談後,他便轉換了態度,強勢地要求女子改期。
那是在他提出晚餐地點後所發生的事。
「真的沒聽說過?《男人們的大斧頭》?」雷蒙德對此感到詫異,老洛特的酒館雖然稱不上是全城皆知名店,至少也算頗負盛名,而同在學院區內的學生居然會對此一無所知?
「真的不知道。」凡妮雅絲如是說。
她表示雖然來到索拉已有段時日,可鮮少在城內四處晃蕩。她的作息範圍不是宿舍就是圖書館,甚至根本記不得上回踏出學院大門是什麼時候的事。
雷蒙德曾聽說有些詩歌瘋子過著除了日常生理外就只剩下書本的生活,可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類人。但這也讓他決定了更改約會日子的主意。
他把日子安排在四天後,也就是學院的休息日,這天就算是圖書館也不會對外開放(或者該說只有部分開放,僅承辦學院內的書籍歸還業務),而約定的時間也從黃昏時分往前推到正午之前。令凡妮亞絲不解的是,雷蒙德仍堅稱這是場晚餐邀約。
「一份驚喜。」面對凡妮雅絲的詢問,雷蒙德只是如此應道。報時的鐘鳴低沉響亮,打住了兩人接下來的話語。
那天雷蒙德連《夜狼之哀》的封面都沒摸著,便直接趕往了打工地點。雖然道別時的禮數不盡人意,但既然之後都已約定了一場賠罪的餐宴,那麼對方應該不會對順延這歉意一事感到過於在意──屆時我會補妳一個完美的道別──臨別時雷蒙德如此自嘲道。
離開學院區後,雷蒙德直奔臨區的市政大廳。跟靠出賣勞力與汗水換取金錢的艾克不同,雷蒙德的打工是偏屬文職性的書記,主要內容是幫政府複寫些文書資料、檔案紀錄,偶爾也會接到一些書籍的徒手抄錄工作(通常是地方年鑑)。
定點定時,論件計酬,若有不符合要求的錯誤物件,最好的情況頂多是該物件無法獲得報酬,最糟的話甚至得扣錢賠償。雖說開放給外聘人手抄錄的文件大多不是什麼非常寶貴的資訊(真正涉及機密的資訊有專門的書記負責),但為了門面得體,文書所使用的墨水與紙張品質水準也有相當程度。因城內識字人口比例高,所以相對於體力活兒來說,這類文職工作的薪資行情並不太好;以雷蒙德自己來說,一個月工錢就差了艾克將近三十枚銅幣,還不包吃住(不過有部分理由是老洛特出手大方)。
雖然薪水算不上多,可雷蒙德卻是發自心底喜歡這份工作。他喜歡那些在抄寫時出現在筆下的人名,隨著文書內提到的細節去猜想這些人的人生故事。城鎮過往的歷史、現行推動的政策細節、地方公會的稅收記錄副本……紙張上乾涸的墨跡化作無數硬幣,激起靈感之泉陣陣漣漪。
這天他所負責抄寫的是治安處的文件,關於一名詐欺慣犯的案件記錄。雷蒙德十分享受文字裡的故事,隨著在紙張上游走的目光陣筆疾書,品味文中主角狡猾詭譎的計謀與心機。這些富饒趣味的內容加快了他的筆耕進度,到領取酬勞時才發現自己比平時多領了兩銅幣。
據說,教會當初決定將銅幣紋樣訂為《聖言錄》的書封,為得就是希望先皇之言能廣泛融入百姓生活,起到教化作用。可諷刺的是,雷蒙德一回到酒館,這兩枚銅幣就直接成了他從老洛特那兒買醉的資金。
在等待續杯啤酒的空檔,雷蒙德告訴了艾克關於邀約的事。當時艾克正忙著應付一桌喝得醉爛如泥的石匠,沒閒暇搭理。他們似乎想追加些菜色,但嘴裡吐出的字句卻糊得勘比隔夜的麥粥。
「……你真的約了她?四天後的中午?你確定?」這是艾克回過頭來的第一個反應。接下來的幾天,只要兩人獨處的場合,這問題艾克可沒少掛嘴上。他不確定雷蒙德準備的這個驚喜對於一名女性來說是否真稱得上『驚喜』。
「你要問幾次才甘心啊?」雷蒙德的答案始終如一:「我.非.常.確.定。」
不免俗地,在對瞞住莉昂娜這件事上這他們哥倆取得了共識。他們都想看看當莉昂娜得知自己弄錯圖書館幽靈的真名時會有什麼反應──最好,最好還是在她口誤的當下。
約會的前一夜,雷蒙德很早就入睡了。他沒像個純情孩子,在麥桿床上輾轉難眠。比起一整夜胡思亂想,充足的睡眠更不容易讓他在隔天出糗。和他的悠哉與愜意相反,艾克則是在廚房裡忙到了深夜,才帶著一嘴大蒜與薄荷的氣味疲累地爬回房間;他熬夜時總習慣嚼這些東西提神。
此時提燈的微弱光芒是廚房內僅存的照明,而提燈的主人老洛特現在才準備要休息。在離開廚房前,他到刀架前巡了最後一趟。
老店主抽起一把屠刀舉至眉前,瞇成一線的雙眼打量著鋒刃。冰冷的金屬反映著火光,額上天然的頂光源使得他眉角的傷痕格外醒目。
把屠刀插回架上前他滿意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