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謝謝囉!先讓我賒帳一下,我上課要遲到啦!」
當早餐店阿姨把蛋餅裝入塑膠袋,黑崎嗣馬迅雷不及掩耳把袋子套上手腕,自顧自和滿臉錯愕的阿姨揮了揮手,接著拔腿以跑百米速度朝學校衝去。
他就讀的大學說起來不是特別好,亦不是特別差,大概就是所謂的普普因此被人遺忘的學校,然而位於半山腰又臨海灣,良好的自然環境孕育出美輪美奐的景致,對這裡的學生而言可說是非常重要的慰藉。
不過對上課遲到的學生來說,半山腰的距離成了最讓人心煩的問題。
平常能夠搭乘十分鐘一班的公車在五分鐘內爬上半山腰,直達學校門口,但是他現在都快要遲到了,總不能再花十五分鐘坐以待斃。
不過他平常沒有運動習慣,又是個喜歡打電動的家裡蹲,以跑百米速度爬上坡太過吃力,為了不遲到,他跑得氣喘如牛還是得加快腳步。
「呼、呼、呼……」
直到施力的小腿傳來麻木的警訊,黑崎嗣馬不得不停下腳步,按著痠疼的膝蓋大口大口喘氣。
以前到校門口的路途,因為搭車時路過許多美景而賞心悅目,現在遲到得火燒屁股,他才知道原來這條路這麼長、這麼陡……
「可惡啊!快遲到了!衝啊──」黑崎嗣馬拍拍臉頰,大聲嚷嚷後抱緊課堂用書後重新起步。
然而下個剎那,他碰地撞上半軟不硬的事物而反作用力往後一摔,細嫩的屁股頓時和地板來了親密接觸,課堂用書和資料也散亂地面。
「痛死我了……」隱隱約約看到前面是個人影,揉著屁股的他差點飆出髒話。
但是想起自己快要遲到,黑崎嗣馬迅速地起身,不管眼前人表情多麼呆滯,撿了資料頭也不回繼續往上跑。
模糊之間,似乎聽到好聽的嗓音大聲呼叫他,但隨著距離漸漸消逝。
「真的要遲到了……」
黑崎嗣馬猛地驚醒,陌生的環境映入眼簾,他咦了一聲,揉揉迷茫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清自己身處何處。
奇怪……教室的椅子有這麼舒服嗎?
幾乎在心底產生疑問的同時,壓抑的笑聲從身側傳出,他偏過頭想看看是誰在嘲笑自己,瞪大還處於失焦狀態的眼睛,視線更加模糊。
一隻白皙的手替他轉開了頭上的燈,暈黃的光芒隨即籠罩頭頂,他茫然若失環視周圍一圈,耳膜發悶的感覺讓他聯想到某個自己不喜歡的交通工具。
「呃……我在哪?」
「在飛機上啊。」磁性嗓音溫柔說道。
看他還迷迷糊糊,身旁人繼續說了下去,「因為我出差巴黎,公司給了兩人份的費用,所以我就找你來了……嗣馬、你睡迷糊了嗎?」
揶揄的語氣加速黑崎嗣馬恢復意識的速度,他露出茅塞頓開的表情,移動自己僵硬的坐姿,脖子卻傳遞出一陣刺痛。
原來自己睡著了……
還記得昨天伊萊問他出差要不要跟隨,已經是他們倆刷副本到午夜夢迴的時刻,今天一早就被挖起來趕班機,難怪他會睡著。
雖然以前早領教到伊萊體力很好,長時間打遊戲都不會勞累,不過真正和對方面對面,才更能感覺那份精神奕奕,以及熬夜不帶黑眼圈的天生麗質。
「你還好吧?飛機已經在降落了,你等等下機要不要先去醫護中心?」聽著他痛苦的悶哼,伊萊皺起眉關心道。
「我沒事,只是有點落枕……」
懊惱地轉動脖子,黑崎嗣馬回想起自己曾經的狼狽,他不禁失笑。
雖然他記性不是特別好,但是關於那個多災多難的日子,至今他連細節都一清二楚。
記得那天他焦急地跑到課堂教室,這才知道自己看錯課表,疲倦地回到住處,發現自己珍藏良久的梅花押花書籤似乎掉在路上,又匆忙出去尋找,結果當然失不復得。
「我剛剛聽到你嚷著『遲到』,你夢到了什麼?」
「沒什麼啦、只是以前上學遲到的小回憶。」
「上學啊……嗣馬畢業多久了?」
「兩年左右。」
伊萊點了點頭,蠕動的雙唇正想要說些什麼,突然感覺飛機向下一沉,一陣滑行後降落成功。
過了一會兒,安全帶符號的燈終於暗了下來,機長簡潔有力的廣播以兩種語言重複,等待笑容滿面的空姐們站定,終於能夠下機。
二度來到戴高樂機場,在伊萊的帶領下,很快就找到出口。
等待多時的計程車,看見他們熱情地閃了閃車頭燈,年輕的金髮小伙替他們開了車門,率先出示好意。
坐定位置扣好安全帶,車身隨著後車廂重重關上引來一陣晃動,伊萊以流暢的法語和年輕小夥子說了目的地,車子立刻開始行駛。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伊萊使用法語,相較中文與英文更圓滑的音調,聽起來意外悅耳,不過對方實在太才華洋溢,讓他不禁有了疑問。
「伊萊,你到底會幾種語言啊……」這幾天他就很想問了,可是白天伊萊上班不在,晚上時間陪他打遊戲也不會提到。
除了中文之外,英文和法文應該是伊萊的母語,但他總覺得對方無所不能。
「幾種語言嗎?」
「剛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的中文造詣真的很好,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很親切,你說英語又很道地不會被中文影響……剛剛第一次聽到法語,所以覺得很稀奇……」
「嗣馬原來這麼注意我嗎?」
看黑崎嗣馬頭頭是道談他說話語調,伊萊笑了出來,語調比往常更加輕快,顯示了男人此刻的心情有多麼好。
不留情地瞪了伊萊一眼,黑崎嗣馬重複自己的詢問,「所以……你到底會幾種語言?」
「我想想……除了你知道的那三種之外,還有西班牙語、德語、俄語、葡萄牙語、阿拉伯語,總共八種?」用手指比劃不斷,伊萊得出答案抬頭,卻看到黑崎嗣馬呆滯的表情。
「怎麼了?」
「……只是覺得也太厲害。」黑崎嗣馬陰鬱地說道。
他自己除了中文、日文外,就屬英文拿手了。
三種語言和八種語言完全無法相比,他敗得五體投地。
「會嗎?因為這些語言都是全球最常用的語言,所以我不覺得有多厲害。」
「不、不……一般正常人應該是不會學習八種語言吧?」
「是嗎?我們家三兄妹都會這八種語言哦?這之外的就是個人領域。」
「三兄妹都會?!」黑崎嗣馬吃驚地提高聲音,「現在英語成為一般人第二語言的選擇,你的母語本來就是強勢,有必要學到八種語言嗎?」
伊萊該不會把學習不同語言當作興趣吧?
「我們家很注重教育,從小就強迫我們學習多種語言,八種雖然看起來很多,不過除了中文之外,其他語系都挺像的,所以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中文是最難的嗎?」
「說話腔調和其他語言都不太一樣,所以切換起來不好適應。」
「你適應得很好……」伊萊不置可否笑了笑。
雖然伊萊沒有多說,但黑崎嗣馬相信對方肯定在這方面下過不少功夫,光鮮亮麗地擁有八種語言,如果沒有經常複習也無法常保程度。
「這麼多語言裡,我還是喜歡中文。」
「為什麼?」
「中文雖然不好學,但是我很喜歡那些古時候的典故和成語故事,小說方面我也更喜歡中文作家,而且……」拉長語氣後,伊萊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能夠用嗣馬的母語,我就不擔心自己聽不懂你說什麼了,所以,我最喜歡中文。」
「我……那我乾脆用日語說話!」
面對他彆扭地扭過頭,伊萊哈哈笑著回答,「那只好把日語當成我下一個學習目標了。」
「就算你會八種語言,學語言也不是隨便說說就可以學會吧……」
「為了你,我肯定很快就會學會。」
正想你來我往地吐對方嘈,卻聽到出乎意料的答案,黑崎嗣馬為之一怔。
凝視燃燒堅毅火焰的綠眸,宛如波光粼粼湖面的眼眸洩露出一分不容質疑的色彩,他會意到對方並不是單純說笑而已。
「你真的要學日語?」黑崎嗣馬百般不相信地挑眉。
伊萊點點頭回答,「當然,因為我不希望自己聽不懂你的語言,這讓我覺得很……痛苦。」
「哪有這麼誇張……」
「不誇張。」伊萊搖搖頭,露出有些苦惱的微笑,「因為我想要知道更多……不、是你所有的事情。」
想要知道他所有的事情?
聽見和自己相關的答案,黑崎嗣馬不由得屏住呼吸。
經常被對方的發言嚇著,他已經知道伊萊沒有別的意思,話裡也不是油腔滑調的討好,可他的腦袋還是不聽使喚曲解成別的意思。
「你……這麼欣賞我哦?說這種話很容易讓別人誤會。」他忍不住抱怨。
然而伊萊只是炯炯有神凝望他,給了笑而不答的回應。
※※※
晚間七點伊萊一開完會,立刻趕到飯店,和他說有免費的法國料理能夠享用,他二話不說就跟來餐廳了。
來到歐洲幾天,他開始慢慢明白第一天伊萊所說的「省錢方法」,說穿了就是厚臉皮啃噬金主的財產。
而他的金主當然就是伊萊本人。
雖然覺得佔便宜很對不起伊萊,但對方都主動邀請他去吃這個喝那個,每次都推託掉總是不好,漸漸就學會欣然接受了。
不過,所謂的免費法國料理居然是米其林三星餐廳,他還真是大開眼界到有點受寵若驚了。
「米其林三星餐廳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啊……」黑崎嗣馬不自覺壓低聲音嘆道,一旁的伊萊笑著阻止服務生靠近的步伐,替他把西裝外套脫去。
跟隨服務生帶位的腳步,兩人走過華麗的紅地毯,典雅的擺設看得黑崎嗣馬嘖嘖稱奇,在赫米塔日飯店裡已經打了足夠「預防針」的他,現在已習慣了奢華的環境。
明亮的走廊盡頭,連接著寬闊的餐廳空間,昏黃的室內燈光營造出古典浪漫,間隔開闊的桌次善解人意,服務生把他們帶入其中一個四人桌,接著宛如站崗的士兵般,挺直背脊站在不遠處。
「居然還有卡片……」
黑崎嗣馬驚喜地發現,桌上不但放有寫著他們名字的小賀片作為歡迎禮,還有散發芬芳的鮮花,以及可愛的芳香蠟燭。
他好奇地想用手觸碰芳香蠟燭,卻被伊萊苦笑著一把捉住。
「傻瓜,那可不是LED燈,別拿你的手指開玩笑啊!」
自己的想法完全被看穿,他尷尬地不發一語,在伊萊的指示下坐到位置上。
伊萊也隨即就座,四人桌另外空出的兩個位置引起他好奇,原以為是空位,但桌上同樣擺有賀卡。
「那兩個位置是?」
伊萊微笑著收下服務生送來的菜單,回答,「我弟弟和他的伴侶,今天這餐就是我弟弟籌劃的,當然也是他請客。」
「伊萊的弟弟結婚了?」
沒有漏聽「伴侶」二字,黑崎嗣馬向來不會懷疑伊萊的中文造詣。
「他去年結婚的。」
「哇!感覺好年輕……好想看看是什麼樣的人,和伊萊像嗎?」聽到黑崎嗣馬的話,伊萊挑眉苦笑卻沒有馬上回答。
「外表的話是挺像的,不過個性完全不一樣。」伊萊從懷裡拿出眼鏡布,接著擦拭起黑框眼鏡,「要我形容的話,就是很燦爛很耀眼的人?」
燦爛耀眼?
黑崎嗣馬覺得伊萊也有著相同的氣質,還有天生的貴族光環,舉手投足都顯得優雅。
「呼……哥,你們到得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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