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鎖，開鎖，再上……
喀。
居然鎖死了。
「該死的狐狸……」布拉哈特暗暗罵道，她連他的這點小習慣都掌握起來了，這也
再再顯示她對他的認知絕非只有她口中的『很面熟的先生』如此而已──或者是他剛才
疏忽了自己心靈上的防備。
不過，這點很快就被布拉哈特給排除在外，他不認為自己會因為一個迷惑人心的吻
而對狐狼族卸下防備……尤其是心靈上的，這不是自大，而是身為一個謹慎的人應該對
自己有的信心。
但就算是又怎樣？她確實已經掌握到他的一些事情了，不論她是從何而知，這都很
要命，誰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秘密被她給掌握了呢？
就算是同伴，知道的太多，對她或對布拉哈特而言都是一種危險……雖然布拉哈特
並不害怕會有仇家找上門，這不是出自於對自己能耐的自信，而是他很清楚不可能會有
人去找上他，不可能。
他實驗過太多次了。
要是從外頭看來，大概只會看見這間小小的花藝館那破舊的招牌以及鏽蝕的有些厲
害的鐵窗，認為這裡只是這座巨大的鋼鐵城塞中，一處勉強於縫隙間生長的小小綠意─
─但凡事不能只看外表。
正如共和國表面的富麗之下處處隱藏的黑暗──芮恩叢林，這是這家店的名子，所
有人都知道位於共和國西方的芮恩森林，地底下有著共和國舊時代開發失敗所遺留下來
的龐大遺跡，而這裡，這個與那片森林有著相同名子的地下，也同樣有著一片令人意想
不到的新世界。
往前三步，往右七步，左轉，再左轉，倒退兩步，右轉，彎腰，將手穿過胯下，向
後伸出手去──剛好是一個成人手臂的距離。
有了。
布拉哈特毫不遲疑地握住了那根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橡膠拉柄，出力向上一推。
一股電流無端地自下而上迸發出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手中的橡膠握柄下傳來一股
酥麻的震動，但他並沒有鬆手，因為這並不是什麼會要了他命的小機關。那股電流攀附
著牆沿直衝而上，越過他的頭頂，緊貼著天花板而行。電流衝擊著管線，用它那特有的
高頻率噪音咆哮著，直到撞上了某樣東西，在這偌大的地下空間爆出了最後一聲回響，
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靜默，無聲。
什麼都沒發生嗎？當然不，布拉哈特的耳朵能聽到那深埋於牆後，齒輪齒齒契合與
乘載著巨大壓力的馬達主軸所發出的悲鳴聲。
他起身，閉上了雙眼，隨著沉重的石板刮擦聲響起，布拉哈特的眼前也立即被染成
一抹明亮的淡紅色。
其實他一直都懷疑這只是森夏無聊的小遊戲，狐狼一族，尤其是女性，特別喜歡無
端端地去捉弄人。但幹這一行的人，最好不要只是因為覺得愚蠢，就去忽視這種小孩子
遊戲般的暗語。
暗語，或是暗號，不一定是指通關密語，但顧名思義，它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民
所用來溝通的方式，它沒有系統，它可以是各種不同的東西或是動作，從語言上到肢體
上，只要任何雙眼能視，雙耳能聽的都是暗語。只要能夠通過懂得相同暗語的人們確認
你的暗語確實無誤，那麼，深藏於這個城市底下的秘密大門，就將對著擁有暗語這把鑰
匙的人所敞開。
最普遍的暗語大概就是『歌唱』了，通常是用一些自創的小曲作為所謂的『鑰匙』
，但暗語最重要的並不是將那些毫無意義的曲子給背起來，而是在於唱頌時的語調與情
緒起伏。而森夏這種她戲稱為『偶戲』的這一類暗語，則是很單純的，只注重每一個動
作的確實度，任何人都做得來，你只需要記住，並且模仿，正如沒有靈魂的玩偶在跳舞
一般，所以取名為偶戲。
千萬個思緒在腦中流竄著，要一一將它們解析完可能花上一輩子都不夠用，但要想
將它們收回心底那個被稱為『遺忘』的角落，只消一瞬間。
布拉哈特再次睜眼，本來陰暗潮濕的小儲藏間，頓時變成了一間潔白光亮，占地廣
闊的栽培室。剛才那些惱人的霉味就好像根本不曾存在於此似的，閃亮的純白襯著一片
一片的綠意在他眼前展了開來，空氣中瀰漫著各式各樣的花草香味，交織成了能令人精
神為之一振的氣息。
如果說，森夏的芮恩叢林是於這座巨大的鋼鐵城塞之下掙扎求生的一叢嫩綠，那這
深藏於地下的植栽場，就是以黑暗滋養，從裂隙侵蝕著龐大帝國的深根。
這當然不是什麼洋溢著溫馨與愛的小花園，這裡的每一種植物，可都是能要了人命
的紅色等級管制品，不過看時間長短而已。
布拉哈特也謹慎地從一旁的置物櫃取出了一副乳膠手套換上，它可不想因為沾上了
這些植物有毒的汁液而把自己的小命給送在了這裡。
一個刺客死在一株植物手上，這大概是最荒唐的笑話了。
布拉哈特伸手再各拿了兩副手套及一件純白色的大圍裙，不論何時、何地、幹什麼
事，膽大心細是他行事的最高準則，他不覺得自己會犯錯，但意外就像是個不識相的老
朋友，總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翻過你家堅固的圍籬來敲敲你的門。
他仔細地蒙上了口罩與頭巾，將塑膠防護鏡與圍裙繫帶的鬆緊度調整至最佳的狀態
──很好，快點開幹吧，天曉得森夏會不會真的遵守她的諾言。
「鬼百針……鬼百針……有了。」
這些植物各個都很要命，但就像是一群頂尖的刺客中，總還是有幾位是能稱的上是
最厲害、也最為致命的傢伙。而同樣身為立於頂點之人，布拉哈特不需要那些比較弱的
玩意，雖然說弱毒可以透過混藥來增強它的毒性，但這就像是與其去聘用三、四個二流
刺客，還不如多花一倍的錢去請一位真正的一流刺客來執行任務會來得十拿九穩，一流
之所以能被稱為一流，正是因為他們無可取代的特性。
眼前這個被暱稱為鬼百針的植物，事實上布拉哈特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靠得是那夾
在置物櫃底下的進貨清單和門沿上的小標籤認出來的。
一株株結著青澀球狀果實的鬼百針，就像它出生的國度一樣含蓄內斂，但這可不代
表它看起來如它嬌小的外表般那樣友善。
就算有手套保護著，布拉哈特也不敢隨便去碰它，天曉得它會不會有腐蝕乳膠的特
性或是上頭有細小的毒針？
前往植栽室通道謹慎地被做成了隔離式的，任何人在進出前都要通過那兩道像是強
力瀑布般的高壓空氣刷洗，這樣做的原因並不是擔心來自於外頭的汙染，反而是害怕裡
頭那不小心揮發於空氣中致命的毒性粒子會散逸出去。
不過布拉哈特今天只是來帶樣本回去的，他在幾天前刺殺金靴子的任務中，他身旁
那個女管家所使用的毒令他十分中意。但毒藥可不像是一般的武器一樣，只要拿在手上
多練習久而久之就能夠駕馭，他得先帶樣本回去給艾克尼做實驗，以調配出最適合取人
性命的使用劑量。
『使用前請先參閱附件說明書──噢，不過僅供參考。』這是艾克尼每次拿新玩意
給布拉哈特實驗時，他總會說的一句話。
不過，這些看起來並不像是熟成到可以採收下來的毒果，我們確實是比計畫中來得
早多了，但森夏應該不是這麼粗心的人才對。
那麼，在那裡呢？熟成得足以取人性命的美麗毒果。
布拉哈特的眼角瞥見了，就在栽培室的角落──一只鐵箱子，就像布拉哈特帶回金
靴子的心臟時，和那一模一樣的箱子，只不過沒有附上那副麻煩的鎖而已。
不過他現在沒有鑰匙，不能打開來做確認，但他信任森夏，不然當時也不會冒著在
金靴子坐鎮的南方下城區被捉到的風險，先跑來這裡一趟訂貨了。
這和有沒有人知道金靴子死了沒有關係，他入侵了金靴子的要塞，只要留下了蹤跡
，不管目的是什麼，他們這些豺狼必當會爭先恐後地來追捕他好去領賞，因為一直以來
他的管理方式都是這樣的，不論手段，只要有結果就有賞，當然能辦得越好，獎賞也越
豐富──不過在知道他們的老大掛了之後，他們會怎麼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總之
他現在很安全，他們現在應該正忙得不可開交吧？
很好。
布拉哈特緊接著進了標有『嗜肉葉、蝕骨草』的房間，各拿出了一個鐵盒子，便回
到剛才的入口處。他移開了擋住運貨梯的矮櫃，按了幾個按鈕後便將三個鐵盒子給塞了
進去，目送著它們徐徐的上升。
不用傳統的發動機加鋼纜，單純以能量循環的慣性牽引笨重的貨梯，耗能極小，而
且沒有聲音──艾克尼的傑作。
腦中響起了這句話的布拉哈特，也不由得地敬佩起身為他合作伙伴之一的森夏的能
力，要知道，世界上什麼各種稀奇古怪作用的毒藥都有，要從那成千上萬種的配方之中
瞬間明白一種毒藥是那幾種原料所調製而的，那可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不用說是整
個南八區了，放眼整個共和國──就算放眼整個大陸上，可能也沒幾個人有森夏這樣的
能耐。
那麼，現在該是換布拉哈特來履行他承諾的時候了。
雖然說狐狼一族常被視為蠱惑人心妖怪，但真的和他們接觸過後，會發現他們其實
只是比較天真活潑沒有心防……當然，這跟他們那種奇怪的溝通方式容易令一般人造成
誤會也有關係，這也不能怪他們，他們是世代居住在山間不聞世事的一族，個性單純開
朗又直接，在他們一族之間，沒有人會覺得那些對於一般人來說過於曖昧的動作有什麼
隱晦的意涵。
親吻，這是他們表達善意的方式，也是他們用來溝通的方式──這是最直接的，心
與心之間的對話。
布拉哈特張口吐出了一把被他和森夏的口水浸得溼答答的傳統彈簧鎖用的鑰匙，這
東西從剛才就一直躲在布拉哈特的舌頭下，散發出黃銅那又澀又冰的味道，這讓味覺敏
銳的他幾乎快要受不了了。
『如果你不答應我……哼哼，你的女兒她一定很想參與你的生活吧？你肯定是被她
纏得無可奈何才會帶她進城，我相信啊，她一定會很樂意知道關於你的一些事情喔，冷
酷無情的刺客先生。』
「哼。」
就算她不這樣威脅他，布拉哈特也會幫她這個忙的，身為合作夥伴，互相幫忙可是
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不過布拉哈特用的方法，大概會令本性善良天真的狐狼族不會太
滿意就是了。
而這也就是為什麼他還要多帶一副手套的原因了，以防萬一。
喀噠。
鎖頭彈開的觸感從指間回饋到了布拉哈特的腦子裡頭，他迅速地掩上門，上鎖、開
鎖、再上鎖。
剛才那片潔白純淨得令人舒暢無比的氣息就好像只存在於夢裡一樣，夢醒了，現實
當然就如洶湧的潮水般重新襲了過來。
晦暗、潮濕、發霉、生鏽，這四種元素互相揉合起來，正才是屬於共和國下城區那
淒苦沉重的顏色。
沉重的現實將每個人都擠壓得扭曲變形，他們只能用以沉默的咆哮，於內心宣洩著
自己的絕望，但有些人甚至都不再哭喊了。
但至少他們還能有個稱為家的地方，還能從那塵霾遍佈的天空中窺見一絲烏斯帝瑟
的陽光──儘管在這陽光之下，真理與正義皆不復存在。
「早安，先生，現在正接近中午，你吃過早餐了嗎？我想沒有吧？那我們還是盡早
結束，讓你能享用一頓美好的午餐吧。」
布拉哈特向腰間摸去，將兩把匕首，一根粗針，一條毛巾和一個裝滿的小水壺給放
在了那張白鐵板彎成的桌子上。每當一件物品被放了上去，鐵板震動的聲音就會被無限
地放大、放大、再放大，在這間狹小的暗室內迴盪著。他將它們整齊地排成了一列，就
像是在展示什麼寶貝一樣──不過沒有人看得到就是了。
「我處理過很多野獸，有些很兇猛，有些很狡詐，不過呢，他們最後都變得很乖巧
聽話，就像是一頭頭頭唯唯諾諾的小野狗。」布拉哈特抽出了藏在胸前的那把蛇型匕首，
輕嚙了一下那薄得透光的刃沿：「說服我吧，說服我你將會成為那比較特別的一個。」
那人的雙手被皮帶緊緊捆在椅子的木扶手上頭，就連雙腳也是，緊緊地和兩根椅腳
綁在了一起。他的雙眼被一條園藝用的紙膠帶給貼了起來，所以布拉哈特才會故意弄出
那些鐵器響亮的鐺鋃聲──為得是要看這傢伙有什麼反應。
嗯，整張椅子都在震動呢，說不準等下就散開來了。
「說吧，你找這家店的店主人有什麼事情呢？」布拉哈特一邊懶洋洋地重新圍了圍
他的大圍裙，一邊取出了袖套和鞋套，他可不想讓身上染上那股嚇人的味道。
「呣嗚！嗚！嗚！」
「喔？你不想說嗎？」布拉哈特換上了一副新的乳膠手套，用力地將它扯到緊繃，
然後在彈到自己手上。他可不希望讓手套上沾染的毒素殺死這個傢伙，他可不是來殺人
的。
他望著那被塞了口球的壯漢──森夏真的知道口球這種東西是拿來幹嘛的嗎？而
且她是從那裡搞到這玩意的？
布拉哈特不得不承認，他從來沒有這麼擔心菲莉絲過。
雖然他很想速戰速決，但這種事情急了通常只會得到反效果，森夏既然依約提供了
最頂級的技術支援給他，那他也必須回饋最專業最好的給她。這是做生意、做人最基本
的道義，他必須乾淨漂亮地幫她解決這檔事才行。
「呣嗚！嗚──嗚！」
布拉哈特並沒有去幫他解下那顆突兀的口球，所以那個壯漢只能一邊讓口水浸濕他
的大鬍子，一邊發出沒有意義的叫喊聲。
「嗯，你是不知道呢？還是不想說呢？這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差，但我會給你時間好
好地思考一下，是的，一段足以好好思考的時間，足以讓你明白這個交易是多麼划算的
一段時間。」
布拉哈特將椅子打平，讓男人平躺了下來，雙腳略為高過了頭，好讓他保持清醒。
這種姿勢會讓他的四肢缺氧，會有一種飄浮在空中的錯覺，而且他的眼睛還被蒙了起來
，失去了身體與視力的主控權，腦袋又有新鮮的血液不斷地讓他保持精神的亢奮，這對
布拉哈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來說，真是再好不過的狀況了。
他將沾濕了的毛巾捂上了男人的口鼻。
「時間，我有很多時間，你當然也有……很多時間……很多時間。」
布拉哈特將水壺的蓋子上戳出了一個小洞，倒置在鐵架上，一條細長的水柱就這樣
傾注在那條毛巾上頭。
鐵椅開始劇烈地震顫，比剛才更為劇烈，椅背鋼條的鉚接部分甚至傳來了破裂的聲
響，這是掙扎著不願跨入另一個世界的人所能激發出來的潛能，但也僅只於此，只是一
般人類的話，能發揮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
在單純的體質較量上，人類一直都是屬於弱小的那一方，他們沒有任何與生俱來的
天賦，但人類很懂得利用別人，所以他們能存活下來。而在這巨大天秤的另一端，也有
一個種族，牠們天賦異稟，力量強大，而且十分懂得利用自己……
一個普通人如果無法呼吸一分鐘，心跳就會停止，腦袋也會停止運作，但布拉哈特
不需要一個昏死的人……不過看這大傢伙，應該能多撐一陣子。
五、四、三、二……
「嗨，我想我們可以開始談了吧？」布拉哈特將濕毛巾掀了起來，立刻就能聽到空
氣洶湧地湧進氣管內的聲音。
「呼……嘶……呼……嘶……」
「什麼？還不行嗎？那我只好再多給你點時間考慮了。」
布拉哈特重重地將拳頭砸在男人的小腹上，這他剛才吸入的那些珍貴空氣立刻又從
口鼻中爭先恐後地衝了出來，發出了噗嚕噗嚕的難聽聲響。他哀號，但一條濕濡的毛巾
隨將它的嘴給堵了起來。
「六十、五九、五八、五七……」
創作內容
血之心 - 4/2 完美的善後工作
GW2-二創-長篇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