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安原養護之家的病床上見到那個女人時，冬蘭立即想到了洋娃娃。
小時候在育幼院裡，她和同寢室的另外七個女孩共有一個不知道誰捐贈的布娃娃，娃娃很舊，有小碎花的白布裙已經變成灰色，黃毛線做的頭髮簡直像是用過很久的拖把，就連稀疏程度也不相上下，四肢的棉花被十多年來陸續長大的女孩捏細，歪斜在床鋪上的樣子彷彿骨折。
她的頭髮則是黑褐色，被淡粉色的毛巾布從髮線往後束，闔上的雙眼垂下濃密睫毛，即使在深色的肌膚上依然鮮明，身上穿著有水藍小點的寬鬆衣褲，露出棉被外的一隻左手像是歪斜的椅腳，即使包在過長的袖子裡也看得出它的乾瘦，如同女人尖削的下巴。
陽光與窗框陰影的分際正好斜落在她身上唯一看起來柔軟的胸脯，也許那是她身上僅有像是女人的部分，嬌小的她擁有宛若孩子的身形，連狹窄的病床都因此顯得寬敞。
「十三號床，吳秋紅，二十六歲，鼻胃管灌食、包尿布。」新同事乾癟的嗓音在冬蘭後方響起，「反正就是一顆白菜，沒什麼麻煩。」
冬蘭轉頭，把視線從病床移向身後，那裡有張彷彿橫掛「禁止進入」黃黑警戒線的長臉，為了瞪著冬蘭而仰起，莫約三十出頭的面孔就讓人想喊一聲「晚娘」，馬瑞蓉護理師比冬蘭矮上一張臉，但不是因為她特別矮小，而是冬蘭整整有一百七十一公分高，從國中起永遠坐在最後一排。
「學姊，請問十三床是怎麼昏迷的？」冬蘭把原子筆尖擱上手中的迷你記事本，原本是為了交班新工作而預備，嶄新的記事本在走過大半間安養院後，還是一個字都沒寫上，多半是因為前輩幾乎沒說出多過而床頭名牌上的字。
「誰知道。」馬瑞蓉轉身，然後誇張地聳肩，搖著緊繃在白褲裡的屁股離開房間，「快點，還有二十幾個個案要交班，別以為來的第一天就該有奶媽陪著妳上班，又不是剛畢業的小姑娘，妳不是在大醫院做過兩年嗎？」
冬蘭跨開雙腿，毫不費力跟上把地板踩得啪啪作響的學姊，兩人穿過擺著兩排床鋪的長形房間，和床上一個個寂靜的身體。
也許是安養院的陰暗讓她感覺不到理應存在的視線，或者是這裡的光線原本就沒辦法讓床上的住民清醒，這裡住的多半是幾乎要失去足以分辨性別條件的老人，就連睡著或醒著的分際也不是那麼清晰，白天與夜晚都是相似的燈管螢光──除了那扇窗邊。
冬蘭在走出房間前再一次回頭，距離已經讓她看不到沉睡的女人，卻還清楚看到灑落病床前的秋日陽光。
經過護理站的時候，看護圍裙裹著寬腰的女人抬頭看她們，她左手捧著一只大碗，右手是一隻杓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攪拌，排滿櫃檯的小塑膠碗一個個還空得發亮。
「對了，什麼事都別告訴美慈。」只瞄了那個看護一眼，馬瑞蓉平淡地說。
「什麼事？」冬蘭沒有聽懂自己知道什麼不該講的祕密。
「就是所有事。」馬瑞蓉沒好氣回答，腳步聲又更加響亮，「除非妳要這裡每個人都知道妳男朋友怎麼愛妳才過癮──如果真的是這樣也拜託妳勉強關上嘴巴，別讓我噁心。」
冬蘭白皙的雙頰霎時一熱，差點想辯解自己沒有男朋友，但還是抿起唇，默默跟上走入下一個房間的前輩。
「老人科的醫師固定星期三早上會來看，所以前一天要盯著看護把他們弄乾淨一點，週末會客的家屬比較多，吃飯間記得提醒她們打掃一下，衣服也要穿好，有些人很在意這種無聊事，洗腎中心的車星期一到六都是早上九點到，在那之前就要把當天要洗的通通推下去一樓……」
冬蘭匆忙抄下安原養護之家的作息，一邊分神試圖把馬瑞蓉流水帳般唸過名字搭上一張張相似的臉。
「……差不多這樣，總之這裡大部分都是長期臥床，可以坐輪椅的那幾個白天就推到吃飯間看電視，然後切記一件事：上白班的時候不准他們睡覺！只要哪天我在大夜班被哪個睡不著的老傢伙吵，妳就等著拿值班時數來賠。」
說到這裡，馬瑞蓉終於停下腳步，轉身看冬蘭。
「有問題嗎？」
冬蘭低頭看自己的筆記，還沒開口發問，就聽到啪啪啪的腳步聲再度響起，抬頭瞬間正好趕上馬瑞蓉「碰──」一聲甩上更衣室的門。
看來是要換上便服下班了，冬蘭轉身，看到櫃檯後的美慈也在看她，那一長排碗還是空的，冬蘭的視線不敢停留，再度走回第一個房間，從第一床開始重新認識。
上一篇發表之後，巴哈寄了一封信給我，說：
「由於您發表至達人專欄的此篇小說創作，在整體的劇情架構及篇幅上較為不完整，建議您將劇情寫到一個完整的段落在發表至專欄較為合適，(以下略)」
我想了想，以部落格形式來發表小說的話，還是希望把每一張牌的章節都分在不同篇文章發表
所以這次便拔掉了「達人作品」的標籤
這樣下來應該很快就會因為作品不足被撤掉吧？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就先這樣囉！
達人
